余惊秋好半晌回过神来,勉力镇住心神,面上平静下来,说道:“谷中有一味香,最是宁心静神,我去让韫玉拿给你。”
谁知楼镜反手一推,已经把门给合上了,“夜已经深了,谷主都歇了,何必再去吵醒人家。”
“那你想如何?”
“我一个人睡不踏实。”
话说到这份上,瞧着那枕头,余惊秋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这里没多的被褥,何况地气寒凉,你伤势也未好全,你……”
“你让我睡地上?”楼镜声音冷得凝出冰碴子,许是一攻一守的形式从小到大维持多年,楼镜见了余惊秋,骨子里就透出几分有恃无恐来。
余惊秋一哽,心中哭笑不得,“同榻而眠,我伤势未愈,免得把病气过给你。”
“你是受得皮肉伤,受得内伤,不是染了风寒,中了毒,怎么,我们睡在一张榻上,明日我身上是能多一处箭疮,还是多道剑伤?”
“……”
“想当初在南冶派里,师姐还是男子身份,男女大防,也愿意和我同处一室,是了,深更半夜也闯进过我卧室里过,怎么如今倒是有百般千般的说辞。”楼镜步步逼近,灯光投射的影子压过来,将像是猎物一样的余惊秋笼罩在内。
余惊秋想起当时的许多事,被楼镜逼着回忆,窘迫不已。
楼镜深熟软硬兼施的手段,还不待余惊秋接口,她口气一转,神情悲然,语声沉重,“师姐,我一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就会想起死人庄,想起那具无头的女尸,想起狄喉师兄痛苦失望的神情,楼彦在人群中注视着我的眼睛,各路人士的围追堵截,还有……”
说到动情处,楼镜看向余惊秋,声音在喉间枯竭。楼镜当真想起了余惊秋是如何护着她到了风来谷的,忆起余惊秋倒在花田里的一刹,楼镜自心底涌上来一阵寒意,不由得浑身一颤,脸色骤然惨白。
她直直地凝望着余惊秋,半晌,干涩的声音说道:“我怕……”
余惊秋避过了楼镜的目光,她是寅九的那段时候,就已经深深领教过楼镜的手段,她垂下眼眸,少顷,轻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罢了,那你今夜就歇在这。”即使领教过她的手段,也做不到决然将人赶出去。
余惊秋上了床,睡在里侧,面向着墙,背对着外面。
楼镜瞧了她一眼,走到桌边,吹熄了烛火,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床虽不大,但余惊秋侧躺着,也就在中间留下了一道空隙。
楼镜平躺着,两眼望着屋顶,她并非是梦魇了,她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前几日余惊秋重伤昏迷,一直未醒,她心定不下来,脑子里乱着,没工夫去想别的事,夜里见她醒了,心定了下来,又和她把话敞开了说,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她想起和寅九的种种,一想起浴池内的引诱,就燥得心里发痛,四肢百骸都绞紧了,想要把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摧残成齑粉才好。
她自幼有与余惊秋争胜的心,当初引诱寅九,也是以为自己为下棋人,若陷得太深,不管寅九动不动心,她都输了,可现在她不光自己心陷其中,寅九摇身一变,成了余惊秋,拍拍屁股走了人,临了站在楼梯旁只会说‘愿你好梦’,往日那些迹象,竟全成了师父的嘱托,自幼的习惯了,到头来多了烦恼丝,心湖起波澜的只有她一人。
她竟又输给了余惊秋,输得比任何一次都凄惨屈辱,再想起余惊秋隐瞒欺骗,她怒火中烧,感到万分难堪。
怒冲冲出了屋来,被清亮的夜风一吹,她又冷静了下来。
不管是余惊秋还是寅九,终究不过是多了一张面具,人还是那个人,她的直觉、她看人的目光不会有错,她不信余惊秋没有异心。
而她呢,她自己呢。
尝过河鲜,即使蒙着眼睛,被告知这是豆腐,她记住了,然而终究喜欢的也不是豆腐,是河鲜那鲜嫩醇厚的滋味。
楼镜在余惊秋这里丢的城池够多了,她不把余惊秋斗得丢盔卸甲,如何肯罢休。
年少就是个偏执桀骜,不服管束的性子,剑走偏锋,常年在飞花盟里浸染,那些世俗眼中的人伦纲常,现在反而成了她心里最不在意的了。
楼镜携着枕头气势汹汹来找余惊秋,躺在了一张床上,她依然睡不着,她感觉到余惊秋也还醒着,侧过头望着她消瘦的肩颈,长发遮住了大半,“余惊秋。”
她直呼其名,年少年长,不知干过多少次。
“夜深了,睡罢。”
楼镜道:“你乔装打扮,待在我身边,真的是全为我爹的嘱托,一点私心也没有?”
那头静了半晌,余惊秋徐徐道:“即便是师父没有嘱托,以你我同门之宜,手足之情,我也不会放下你不管。”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余惊秋又沉默了下去,她要装糊涂,楼镜却不准,“你要是为了看我本心有没有变,当我见过了沈仲吟,告诉你真相时,你就该知道,我并没有彻底迷失了自己,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走,你又为什么不愿意露出真实身份和我相认。”
楼镜感觉到余惊秋身体微微一震,她道:“你怕了对不对,你怕以真面目与我相见。”
楼镜忽然从后将余惊秋腰身抱住,“在浴池里那日,我也是这样抱着你,我说了一些话,你愤然离开,第二日就悄没声息的走了,你在逃避什么?”
“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