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阳今日心情不错。他带着笑俯下身子,半拖半抱的将程渺扯进了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他垂落的墨发玩。
程渺被他抱猫似的抱在怀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闻着封霄阳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气,微微皱了眉。
这魔人又出去造了多少杀孽?
他被扣在魔宫之中,并不知道外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仍以为仙魔两界还处于战火之中,日日夜夜忧心着。
封霄阳将程渺拥在怀里,肆意的揉搓了一阵,随即似是觉得还不太尽兴般,慢慢要往榻上移。
程渺心中警铃大作,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没等他心中的“恰当机会”出现,便趁着封霄阳转开目光的间隙出了手。
封霄阳耳旁凛风掠过,下意识的抬手防备,正正接下了那柄程渺藏了许久的匕首。
那一下几乎耗尽了程渺的力气,他支在榻上的手猛地一软,握着匕首的手却是硬撑着一口气般,咬着牙拼了命的往封霄阳胳膊里捅。
封霄阳从不防备他,垂眸看着程渺冷厉中带着些许狰狞的脸,索性将胳膊上的力也松了,就由着那匕首一寸一寸往肉里进。
“你还真是恨我。”他并不在意那分明淬了毒的匕首,眼中晦暗难辨,嘴角却仍是噙着笑的,“亏我还……”
亏我还真以为你是改了性子,真以为你是对我动了心,才会如此乖顺的。
他将自己未尽的半句话吞回肚里去,魔息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发火,却始终没积攒够发火的气力,最后几乎是有些无力的仰头闭了眼,不去看程渺那几乎要将他整个撕碎般的眼神。
到底,这一切的一切,也只是他的痴心妄念罢了。
那箍在程渺腰间的手却是又施了几分力度,沾了些自小臂上蜿蜒流下的血,在程渺的锦袍上留下几道狰狞的血印。
“仙尊,我只问你……”封霄阳的每一个字都吐得很快,像是在憋着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复杂情绪,才能维持住那冷言冷语的壳子一般,“你许我上虚怀宗,与我一同下棋、与我讲经论道,愿意正眼瞧我这个满手血腥的魔人,究竟是出于什么?”
程渺周身的力气早在捅出那一刀时被抽干了多半,手抖的再握不住匕首,那用石片磨出的利刃几乎是与封霄阳的话一同落了地。
他本就是豁出一条命去捅的这一刀,也懒得再做掩饰,装什么温驯纯良的玩物,便咬着牙将自己勉力从软榻上撑起来些,冷声答了:“不过是善心过剩,想着可怜可怜你这个不知亲情爱情如何的魔人,为我那修真界减些争端。”
“若时机适当,自要借机将你的命收于剑下。”
封霄阳自始至终都定定注视着他,似乎是非要从程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可无论他想瞧见的是什么,到底是大失所望、铩羽而归了——魔人慢慢转开了眼,自嘲道:“是我自作多情……”
“你我仙魔殊途,本就无情,何来‘多情’二字?”程渺冷声截断他的话。
他吐字时并未多想,是话已说尽,发觉这一向嚣张跋扈的魔人竟是被他的话语所慑、彻底怔在了当场,眼角甚至也微微泛了些红,才忽的醍醐灌顶,意识到了近来封霄阳那些诡异至极的行为后所掩藏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魔心。
当代魔尊性格乖僻至极,又嗜杀残暴。可程渺在仙魔大战前的几百年中,从来都以为这只是修真界的流言蜚语、空穴来风。
他所认识的、那个日日撒泼耍赖、偶尔还会有些孩子气的魔尊身上,从来都没有过露出血腥残暴的一面。
程渺晋级化神时睡了五百年,正巧睡过了封霄阳风声最盛的那段日子,醒来时封霄阳早已坐稳了魔尊的位子,他对这位魔尊几乎全部的认知,都来源于那百年间如知音如密友般的相处。
乃至于后来战火烧到了修真界,他自以为的密友御驾亲征,将夜虹横在了上三门的脖子上,程渺才终于意识到,那个潇洒温和、如谦谦君子一般的魔尊,才是封霄阳伪装出的假象。
他想去探寻封霄阳如此伪装的缘由,可惜却是有心无力,被四起的战事逼的分身乏术,入魔宫后又被仇恨蒙蔽了眼,竟是到了此刻,才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
封霄阳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委曲求全、所有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都是因为对他起了意,图的是他这个人,而并不是什么他总挂在嘴边的“踩修真界脸面”。
程渺七情六欲去的早,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封霄阳比他更快的反应过来,眼瞳顿时红了个彻底,单手钳住程渺的脖颈,半拖半拽的强行将他从榻上提了起来。
封霄阳钳住他的手在抖,力度却是一点都不轻,程渺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心底却是骤然一松。
若是真就这样死了,也还不错。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封霄阳骤然松开了手。
程渺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咳喘,模糊听见魔人似乎是咬着牙说了什么话,却辨不清字句,只听得出那语声中浓重的恨意与不甘。
身形骤然一轻,模糊的视线中景物不断远离,像是被谁强拽着在地上一路拖行,最终归于沉寂。
被黑暗完全吞噬之前,程渺鬼差神使般的抬了眼,却正巧看见,那暴虐乖僻的魔人眼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