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是要深深恨着那魔人的,却下意识的将所有有关封霄阳的事缄之于口,只淡淡的点了头,示意明白。
闻鹤才审视了半晌,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冷声道:“我予你两样东西。那魔人实力超群,你若只有如今的实力,怕是难以战胜。”
他伸手一招,一道流光划过,停在了程渺面前:“你用了这两样物事,实力应当能恢复上九成,即便是对上全盛时期的封霄阳,也还有着自保之力。”
程渺仍是淡漠至极的一点头,面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伸手接过那道流光便退了出去。
闻鹤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面沉似水。
“还不够……”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几个字,“要让程渺心甘情愿的去杀了那贱人,这样的程度还不够。”
附在那生骨花与凤凰血上的灵识骤然中断,闻鹤才猛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明白定然是程渺已经服下了那两样物事,面上一瞬掠过几丝喜色,旋即又转为愤怒。
“为何即便如此,天下大势仍是多半归于他?!”他形似疯狂的抬头看向空中,“天道!我等了你万年!你却是哪怕去垂怜一个杀孽满身的贱人,也不愿将这份成神的缘法赐给我!”
李致典刚走到殿前,便听见其中传出的疯言疯语,乖觉的停了脚步。
闻鹤才自顾自的谩骂了一会天道不公,终是骂的累了,半扇胸腔不断起伏,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忽的邪邪笑起来:“你既不给,我便只能抢过来了。”
“待到天下人皆敬我、怕我、奉我为这三界间唯一的神明,哪怕是天道之子,也挡不住我成神的路!”
李致典听闻此言,眉间微微一动,眼中先是喜后是思虑,最后归于更深一层的狠辣。
原来如此……
——
生骨花、凤凰血、玉生胎。
三界之中最富盛名、能生死人活白骨的三样至宝,如今全进了程渺的肚子里。
磅礴的灵力在他体内左冲右突,撕裂经脉、冲撞丹田,引来阵阵疼痛,程渺却好像是全然未曾感受到一般,有条不紊的梳理着周身的灵力与经脉。
他几乎是有些漠然的注视着体内经脉毁灭又重建,闻鹤才那封魂锁魄的术法太狠,程渺虽能感受到疼,却并不知道“疼”究竟该是个如何的感受,只觉得有些许异样,好在仍在身体的承受范围内,便也懒得去管。
不知花了多久,体内的混乱态势终是逐渐清明起来,周身的气息也在一步步攀升,慢慢够到了化神期的边缘,随即突破。
他千年前便已渡过劫了,此次突破并未引来天雷劫火。境界突破的那一瞬,程渺耳旁忽的响起一声极细微的响声,像是小鸟破壳一般,轻的几不可闻。
按理来讲,每次突破瓶颈,都会引来心魔,可程渺在阵中枯坐半晌,内视一周,连功法都转了一个小周天,也没等来那本该如期而至的心魔,便自入定状态中缓缓退了出来。
程渺以为心魔一过,没料到眼一睁开,便看见了身前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
竟是心魔具象。
心魔若能具象,必然是已然在主人的识海里蕴养了许久,或是已经成为了终身脱不开的梦魇,一旦缠身,不闹出个好歹来肯定是不会收手的。
程渺这心魔却奇怪,只飘在他一丈外,飘飘渺渺的立着,也没有什么旁的动作。
程渺并不认为自己的心境能蕴养出这样一只具了象的心魔,可既然是看见了,便也提了心,伸手掐诀,提防起那虚无缥缈的影子来。
他掐起决的那一瞬,影子微微一颤,像是极低的叹了口气,随即慢慢消散在半空中。
程渺有些莫名——这心魔闹出这样大的阵仗,难不成就是为了叹口气?
他却不知,自己的七情六欲全被闻鹤才斩断,连带着身上那千年执念蕴养出的心魔也没了大半威能,能勉强凝出这具象来,已是费尽了所有力气。
可这最后的一腔血泪,也被闻鹤才在程渺身上的后手打散了,只留下几缕挥之不去的执念,在即将消散的前一刻钻入程渺体中。
程渺只觉得脑中骤然一痛,随即便有无数碎片场景浮现在眼前,像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原,天上无日无月,只有许多血红的气息如匹练般在空中横展开来,像是无数条不知尽头的红绸。
程渺是认得这地方的——毕竟他在这无日无月的地方被关了整整十年,连那些魔气匹练的痕迹都勾画过无数遍。
他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视野之中旁的物事全是一片模糊,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清晰可辨,可等他想要描摹、想要确认的时候,却怎么也认不出来这身影究竟属于谁,只隐约记得,这是个对自己而言重要无比、连命都能为他交出去的人。
所有的碎片记忆,都是有关于那道身影的。
他无法言语、无法让那道身影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无声无息的跟随在他身后,看着那人在一次次的战斗中侥幸存活,看着那人控制不住的疯狂与暴虐,看着那人慢慢失却了所有神智,原本整齐的衣装慢慢变得凌乱破碎,变得越来越接近一个魔,而不是一个人。
说来奇怪,程渺虽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并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却不知为何每每望见那人失控后的绝望与痛苦,心头都会有些莫名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