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殿里,谢窈正同入宫的兄长说着话,手里不忘翻阅着一卷《周易》。旁边搭了张围屏榻,榻上四周矮矮一圈围屏,将骥奴放在围屏里,几个宫人守在榻边,任他怎么爬也不至于掉下去。
骥奴如今才刚刚五个月,极是活泼好动,又生得粉雕玉琢、如素粉团就,像极了民间年画上绘的莲藕娃娃。此时正捧着舅舅送的璎珞金项圈望着他吃吃的笑,满宫殿回荡的都是他的清脆笑声。
谢临目光落在外甥身上,眼中一片柔软:“可给骥奴取大名了没有?”
“还没呢。”谢窈轻放竹简,抬起头来,“恪郎说,等周岁时由父亲来取。”
又笑着追问:“哥哥和嫂嫂呢?哥哥年纪可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
谢临面容微凛,眼神也逃避地移了去:“再说吧。她如今公务正忙,这两年是不可能了。”
怎么可能有呢,那日见面时就说得清清楚楚的,她为摆脱外人的闲言碎语,他为让妹夫安心,不过彼此各取所需罢了。
成婚至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一年,他只在京中待了一个月便与她分离,直至年底才返京,今岁又按照旨意在江南待了半年,如今方才回来。即便是回来也是分房住着,至多一起用饭罢了,哪里是正常夫妻的相处之道。
兄妹俩正说着话,斛律骁忽驮着芃芃从门外进来,一众宫人忙行跪礼,谢窈语气微嗔:“陛下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拘这些礼数。”他放下女儿,视线移至行跪礼的妻兄身上,“兄长也来了,芃芃,还不快扶你舅舅起来。”
芃芃于是亲亲热热唤了声“舅舅”,上前将舅舅扶起。斛律骁抱了儿子在怀,一面问妻兄道:“荑英怎么没来?”
谢临目光仍落在骥奴身上,小团子长得白白胖胖,眉毛弯弯眼睛弯弯,胖乎乎的小手揪着父亲颈下垂着的绶带,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看样子,和父亲倒是亲密。
由两个孩子观之,他对他们是上了心的,可见待阿窈还不错,不管他当年对阿窈做过什么,眼下,的确是无可指摘的。
谢临心中那股郁结于心的闲气散去不少,恭敬禀道:“拙荆公务繁忙,眼下还在尚书台,特让我入宫来和陛下和皇后殿下赔个不是。”
自己这阵子忙于享受和儿女的天伦之乐,的确是压了许多重担到荑英身上。斛律骁轻咳两声,又提议:“既然来了,便留在宫中小住几日吧。芃芃和骥奴都很想念兄长呢。”
“今年的荷花开得晚,天渊池的荷花还是盛花期,等七夕一过,可就没有了。”
遂移驾华林园,在九华台上摆了宴席,又差人将尚书台的荑英请来,共赏天渊池的荷花。骥奴年纪尚小,就留在宫中,由春芜照料。
花气荷馨清入骨,外湖莲子参差,天渊池里荷花正开得茂盛,碧叶红莲立于烟霏雾晞的水面上,有如婵娟对镜,亭亭玉立,又如舞女,婀娜随风,俯仰低昂。
偶有蜻蜓飞过,轻点荷花,在水面荡开圈圈的涟漪来。
膳房在九华台上摆了宴,除却常见的夏日的清热小点外,还有几篓本不该在这个时节上市的螃蟹。被煮得橙如金桔,以五彩丝线捆着,个个足有拳头大小,盛放着铺着碧绿荷叶的盘子里,谢窈眼睫微颤了颤,诧异地望着丈夫。
谢临亦惊奇道:“敢问陛下,这个时节宫中哪来的螃蟹。”
螃蟹是他们江南爱食之物,北朝的贵人虽然也吃,却不算流行。何况螃蟹要八月中秋才熟,今年天气寒冷,要更晚一些,如今却才七月里,如何会有螃蟹?
“兄长有所不知。”斛律骁慢条斯理地解释,“去年皇后就想吃蟹,奈何螃蟹性寒凉,她那会儿才怀上骥奴,是一点儿也不敢叫她碰,但我始终记挂着,今年一开春就派了人去江南早早地留意了,耗费了十几亩水田,而今也就养出这几篓蟹,千里加急地送了回来。”
因战乱初平,二人素来生活简朴,连翻修前朝的宫殿也舍不得,如今却为了她能吃上初秋的第一篓螃蟹而大肆劳民伤财,谢窈一时惴惴,不安望他:“陛下的好意妾心领了,可妾心里不安得很,这,这未免也太耗费人力了……”
斛律骁微微一笑:“无妨,也就这么一回而已。我富有天下,又与民休息,不兴土木,不设六宫,省去这么多的开支,难道连一篓自己女人喜欢吃的螃蟹也不能满足么?”
谢窈仍觉脸热,低了头没说话,怀中的芃芃又可怜巴巴地央她剥螃蟹,便什么也没说,取了剥蟹的器具来替女儿剥着。
自己耗费心力为妻子弄来了她喜欢的螃蟹,但她的反应却不似他预料之中高兴,斛律骁不禁有些气馁。宫人又端了个鹤型壶来,笑着为二人斟上一杯:“螃蟹性凉,殿下还是配着甜酒吃。这是去岁婢子泡的八宝酒,有红枣、荔枝、桂圆薏仁等物,都是补中益气、健脾益胃之效,用来配螃蟹吃再好不过了。”
芃芃才吃得满嘴的蟹膏蟹油,闻言舔舔嘴巴,眼睛亮晶晶地望她:“阿母,芃芃也要。”
谢窈拿银筷在她鼻头轻敲了下:“你小孩子怎么能喝酒呢,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