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齐军离开寿春,跋重山,涉淮水,行军半月后抵达北齐南境的重镇汝南。
自寿春至淮北境内沿路皆成焦土,唯在进入齐国境内才有了人烟。待进入汝南,更是人物阜盛、民无菜色,比之南梁的州郡也毫不逊色。
谢窈心思复杂。
这里曾是汉人的领土,却被胡人鸠占鹊巢长达百年,而今齐朝将这里治理得如此好。中原父老,怕是不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大军在寿春和路途上蹉跎多日,等到了汝南城里,已是八月上旬。
时近中秋,齐军在汝南暂驻,谢窈也随斛律骁住进了驿馆之中。
她的身份很尴尬,非妻非妾,非婢非奴。而自寿春那日过后,魏王又像是忘了她这个人,再未召过她。因而底下人也摸不清主上的喜好,不知要将她安排在何处住着。反倒是汝南太守郑诚不清楚二人之间的情形,将她安排在距离斛律骁住的主院较近的院子,以便夜里召见。
然而即使如此,初至汝南那几日,他也一样没再召她。
春芜心间暗松,谢窈倒是泰然自若。以她的身份,原也知道不可能这样快就能获得他的信任的。她不急于这一时。
事情开始出现转机,是在中秋那日。夜里,斛律骁处理完公事,忽命十七来叫她,说是要她作陪去街市上走一走。
谢窈依命前往。等到了驿馆门口,那位魏王殿下却已在等着她了。
一袭交领窄袖玄色织金的曲裾,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繁复的麒麟纹饰。腰挎宝剑,身如玉树地负手立着,实是意态风流、赏心悦目,一点儿也瞧不出是个执掌数十万大军的武人。
她收回视线,走过去行礼。斛律骁睇了一眼她,上身玉色淡罗衫子,下拖雪缎湘裙,是齐地的新棉,掩去玉足尖尖。
头上也只简简单单别了几根银簪子,新月弯眉,水剪双眸,神色柔顺而温婉。
虽不是披麻戴孝,却也是一身的素色,是在为夫守孝。
斛律骁目中划过一丝冷色。
这女人倒是有些手段。
分明是想来勾引自己伺机报复,然那日他既说她在热孝不碰她便当真为她前夫守起了孝,为什么?想借此麻痹他?
而自那日遣走她之后,他便几日几夜做奇怪的梦。在梦里,他和她颠鸾倒凤,娇滴滴,嫩娟娟,嫩蕊娇枝,牡丹着露。好不快活。
尽管只是朦朦胧胧的梦境,尽管,清楚地知晓她接近自己必定不安好意,可他还是沉沦了进去,不由自主地陷在那些光景暧|昧的梦境里,梦醒之后,又怅然若失……
“殿下?”
被他盯得久了,谢窈温声提醒。斛律骁收回视线,耳后透出淡淡的红,却若无其事说:“没什么。”
“夫人穿素色,很好看。”
语罢,也不理她,拂袖自顾离开。
谢窈为这句夸奖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夸她,见人走了,忙又跟了上去。
今日是中秋,街市不禁夜,巷陌间多的是出来游玩的赏人。灯盏如一片片亮黄的云漂浮在行人头顶,照耀得里坊有如白昼。
为不扰民,斛律骁只带了几名亲兵护卫,也未乘车马,以步行在街市中穿梭。
说是要她陪着走一走,实际上,他并不怎么理她,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闹市中走着,身侧百姓熙攘,车如流水。
道路两旁皆是出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谢窈无心贪看这敌国风土,一直低着头,静默地跟随其后。
他的影子被灯月投下,溜入她的视线里。于是想起,从前和丈夫在寿春的时候,难得的二人独处的时间。他们也会携手走在寿春的大街小巷上,那时候,她也总是喜欢扭头她去看被月亮投在一处的二人的影子,仿佛永生永世不会分开……
她陷在回忆里,唇角逸出安静恬适的笑,连人群里无声无息靠过来的刺客也未发觉。十七警觉,忽地高喝一声:“有刺客!”拔剑即朝迎面过来的个乔装成百姓之人迎了上去。
见被察觉,匿在人群里的十几名刺客纷纷撕破伪装,抽刃来攻。行人尖叫着四散,践踏无数,侍卫拔剑迎敌,密不可分的剑影似是围成了个圈,将他二人护在中间。
谢窈心中畏惧,无意识朝身后的男人贴近一步。偏偏这时挡在她前面的侍卫被杀,刺客提剑即朝她刺来。她吓得尖叫一声,脚下却朝后一跌,眼瞧着剑尖已悬在胸口,纤腰忽被人一揽,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清脆的刀剑相鸣之声!
“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