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言,寝不语。一碗面就在几能杀死人的沉默之中见了底。斛律骁见她放下碗筷,忍不住问:“好吃吗?”
她点头:“恪郎怎么会做汤面?”
他一笑,替她把碗筷收拾了去,“少时和父亲远征柔然,父亲吃不惯军中的伙食,为了照顾他,所以我也简单会做一些家常的饭食。”
此句过后又是一阵沉默,清醒时的气氛,竟还不如欢梦沉沦之时。斛律骁看着窗外落在檐际的夕阳,背着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收拾了,走吧?”
秋夜又寒又冷,风刮在脸上刀似的疼,有什么好逛的。谢窈兴致其实乏乏,但看在那碗下肚的长寿面的份上,还是微笑点了点头。
月中含桂树,丹霞起暮阴。等到从府中出来已是月出东山,洛阳城华灯已上,各里坊皆高张灯火,华灯若火树,煌煌欲燎天。
承平日久,洛阳路不拾遗,夜间也许久不实行宵禁了。行走在洛阳大市之中,处处可见出来游玩采买的游人,人影憧憧,若浮云漂浮在身际,和着迫到脸上的烛光热潮氤氲得眼前之景不真实。
谢窈脚步渐渐停住,抬头仰望着路旁一架有若小山巍峨的琉璃灯架。
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但这里,的确是要比远在江南的建康繁华一些。
建康虽历经后晋、宋、齐、梁四朝经营,若论都市,亦是繁华非常。然因为朝代更迭的迅速与政治的黑暗,使得朝廷人人只为自己家族考虑,并不是真的为江南百姓着想。所以,才会在寿春孤立无援的情形下,另可失了淮南也不愿担责救援。
至若君主,则更是只想着如何淫乐。比之蒸蒸日上的北齐,南梁的建康虽然繁华,却更似一种掩藏了衰败颓靡的纸醉金迷,一切的繁荣都只是夕阳坠入虞渊前最后的晚晖。
她知道,故国的江山,并不会久远了。
至于陆郎和自己的牺牲,都更像是一场笑话。
“在看什么呢。”
斛律骁的声音打断她的冥想,她回过神,勉力对他微笑:“灯火很好看,妾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笑容却似将逝之灯火,浅淡阑珊,仿佛随时都会湮灭在淡淡的烛辉之中。
这里的灯火有什么好看的。
斛律骁微微抿唇,温柔凝视她眼睛:“我们去永宁寺吧。”
比之这些民间的灯火,他将要送她的烟花,才会是令她永生难忘的绚丽。
永宁寺是北齐前朝北魏的国寺,如今亦然,等到车驾停在寺门之前,谢窈才明了书中所言的辉煌壮丽是何等不虚。
佛殿僧房,户皆朱漆。雕楹玉磶,绣栭云楣。西北方向的暗夜里则矗立着一座宝塔,高可九重,已经燃起了灯火。在洛阳的夜色里,有如海雾迷津里的一盏明灯,指点世人前路的方向。
斛律骁握着她手,带她进了寺院,寺庙本已关门,闻说魏王造访又忙恭敬来迎,斛律骁道:“不必惊扰住持与僧众,本王只是携王妃去永宁寺塔瞧瞧。”
他带着她,及十七几个,一路提灯进了塔院。来到那座巍峨宝塔之下。
塔身每一层的四角屋檐上都悬挂着金铸的铃铎,清越玲珑,在夜风中铿锵远闻。身在塔下,泠泠清音有似佛音在耳中回响。
斛律骁命僧人开了紧锁的寺门,又自十七手中接过灯笼,回头道:“走吧。”
阶梯不算宽阔,最狭窄处尽可容一人通过。斛律骁提灯在前,谢窈相随在后,噔噔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庙塔间极是清晰。
十七和春芜两个都候在第八层,谢窈体弱,到了攀登后面几层的时候,几乎攀不动。斛律骁于是道:“我背你。”
便当真背了她上去。
背着她爬上第九层,两个人都未免有些气喘吁吁。谢窈脸上微红,声音蚊子似的,几淹没在呼啸的夜风之下。
“放我下来吧。”她道。
她靠在绣饰金铺的栏杆上平息了一会儿,问:“恪郎带我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