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视线,怕叫他瞧见眼边的泪水,微微撇过脸去:“殿下又何必费心做这些,怪劳民伤财的。”
这并非想象之中的答案,斛律骁愣了一下,挑眉说道:“无妨。王府里难得办一场盛会,何况本王用的是自己的银钱,给自己的女人过生日,旁人还要说道什么吗?”
她却轻轻摇头:“上位者不事穑稼,一针一线,一米一饭,皆取自百姓。殿下有这份心意妾便已经很感激了,妾本于社稷无功,眼下,又要为妾之缘故,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实在是汗颜。”
这话很是扫兴,但斛律骁转念一想,倒也不失道理与格局,道:“既是取自百姓,也是与民同乐。不过,窈窈若不愿,那日后不再兴办就是了。”
她起身一拜:“大王体恤百姓,是万民之福。”
话虽如此,斛律骁却有种她其实是在敷衍自己的感觉,心里五味陈杂。道:“王妃不必如此。”
她便坐下,继续与他并肩看城楼下洛水浮灯、万人熙攘,与城楼下的热烈迥然不同,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如冬日寒冰。
她默无声息地自他手中抽回纤白的手,搭在织金的裙面上,再不发一语。
夜色转深,明月西行,人潮不减。
坐了一晚上她也是不言不语的,安静而沉默,对于这份生日礼物的反应,竟还不如去岁永宁寺塔上共看烟花之时。
斛律骁撇头看身侧的妻子。
她安安静静地垂着眸看着裙面上的刺绣,早已没有看城下的浮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里忽生了不快。
他是喜欢她,可他拓跋骁也不是没有自尊的贱骨头。他这样在意她,为了给她惊喜哄她高兴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她却几次三番地无视他心意,半个笑脸也没有,全程冷脸,满心满念都是她那个前夫。如此,他还要犯贱贴上去么?
>>
他拓跋骁堂堂八尺男儿,这断然不可能!
他起身:“本王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待会儿你和青霜她们回去吧。”
语罢,拂袖离去,带着十七十九两个侍卫大踏步走了。
谢窈愣了一下,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他为什么生气她是猜得到的,自那年随口对他说了陆郎的生辰之后,每年此日他都会为她精心操办生辰宴,去年是宣阳城门的烟花,今年又在王府里摆了宴席,眼下,又是洛水浮灯。
只是,他这样尽心尽力,反倒叫她心里不好受起来。陆郎虽叫她跟着他,实则她自己也没有想好。两人到底有着国家之别、民族之别,他想要的,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给他。
于是在心间默默叹息良久,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应该已经负气离开了,起身同身后候着的青霜春芜道:“陪我下去走走吧。”
时辰已经不早了,洛水之中的浮灯已然快燃到了尽头,唯余花灯残骸在水中飘摇。
桥边岸旁争相看灯的人群也已散去一些,但仍是不少,她想去永桥边瞧瞧,一盏正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却从视线里一晃而过。
灯面上题了几个字,如风樯阵马,锋锐潇洒,写的是古老的国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是很熟悉的字迹,谢窈一时愣住,脚步也停了下来,身后则传来青霜的声音:“我去取王妃的披风。”语罢,即离开了。
她游离天外的神思并未因这一声重回体内,眼眶后知后觉地酸了,泪水模糊地朝灯下的放灯人看去。而那人似是感知到这一眼,也恰好移了视线过来,于万千人海中,与她视线相触。
是陆衡之。
他立在永桥桥头,长身玉立,素衫翩然。他手里还提着另一盏才点了灯芯的孔明灯正欲放飞,因她而僵在原地,任火舌一点一点蚕食着系烛油的棉线,向灯面蔓延。
两人就这般隔着人海对视着,谢窈眼中泪光一闪,两行清泪滑下脸颊,忽然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
春芜吓了一跳,瞧见那头的陆衡之,心里直骂他碍事。然拗不过女郎,只好追上。
陆衡之却反应过来,拂袖将燃烧起来的孔明灯朝空中一送,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