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贪念无穷,他懂,但仍旧想问。
自上一世起就想问了,又没机会撕破脸皮直问氏族掌权之人。
这恐怕是虚情假意的漓江之行来,宣珏问出最诚恳的疑问,裴久却被他逼得痛吼起来:“上有皇帝削弱氏族,下有黔首贪心不足,每时每刻提心吊胆,你问我们图什么?!居何位,谋何事,淤泥滩里想清白,只会死得更早!”
宣珏终是疼痛般,轻轻“嘶”了声,长睫上的雪沫被几点冷汗卷落,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悲悯地道:“倒也不错。”
裴久再不敢留人,颤着手指向这主仆二人,还有远处察觉到不对、赶来救人的贴身随侍,喝道:“杀!还有去调人手!”
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兰木踹开一人,急不可耐地拉住宣珏,想拽他走。
他算是莽夫,脑子没他兄长白棠转弯快,联系到宣珏那句“心疼”,还以为主子真的是想死在这,道:“快走,属下断后!”
说着,就要用手去挡劈砍下来的刀刃。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出现,一支精致小巧、带有皇家刻纹的细短箭,钉入官兵手腕上,官兵嚎了声,刀剑落地。
宣珏风轻云淡地道:“急甚。暗卫不是回来了么?放心,死不了。”
兰木:“……”
这调虎离山的时辰点,您掐得还真是妙。
知道宣珏并不是求死之心,兰木那口气瞬间松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宣珏身形微晃,猝然倒地。
兰木瞳孔一缩,方才主子行动言语如常,他还以为是刻意避开经脉的轻伤——不是吗?
他慌忙接住人,满手都是粘腻的血。再看宣珏毫无血色的唇,心道:这都什么事啊,主子发什么疯?
耳畔兵戈声铿锵不断,那暗卫头领也急了,连唤了好几声“公子”,赶紧破开重围,仗着轻功好,带着宣珏就离开,留下其余人扫尾除人。兰木紧随其后。
宣珏是在两天后才悠悠转醒的。
似是在医馆里,能嗅到草木药味,他甚至能分辨出,有哪些草药——无非是止血治伤、补气补身的。
右臂被清理伤口,小心包扎了。
但刀口实在太大,又是贯穿伤痕,好险没伤到内脏,但也伤筋动骨,医馆的医师头疼至极。
不确定这又失血又可能感染的危险里,这人是否能救活,医师干脆蹲守在侧,见到宣珏醒来,立刻凑上来问道:“公子,感觉何如?伤口可还好?”
又对一旁等候的暗卫首领和兰木道:“哎哎,熬过去就没事儿啦,接下来勤换药,然后尽可能别活动,防止伤口崩裂。万一崩裂失血,又得危急……”
他还想絮絮叨叨说着,宣珏打断他,唤兰木:“兰木,几天了?”
“……主子,您昏了两日。”兰木小心翼翼地回他。
“现在何处?”
“漓江边境,东北往上即是蒙州。”兰木道。
暗卫首领见他似是有事吩咐手下,识趣地一颔首:“宣公子,我先出去,有事唤我。”
宣珏像是这才看到他,微阖的眼睁开,道:“留步。多谢云首领。有一事……可有和殿下说?莫让她知道。”
云首领一顿,皱眉道:“殿下让我有事及时回禀,已传消息回去了。您先好生歇息吧,我离开时,炸了十几个暂时没工人下工的矿,他们现在乱成一团,暂时顾不上咱们,先回望都再说。”
说完,他稍稍倾身行了个礼,就带着医师,推门走出了。
兰木却是知道一切,好歹猜出主子举措的些许意图,有些手足无措,道:“……主、主子,您没必要……”
医馆外寒风呼啸,敲门打窗。
宣珏闭眸凝神,打断他:“裴久还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