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都是吝啬的施舍。
夏荷怒绽的时节,她却从宣珏的讲述里,敏锐地感知到那些不同。谢重姒味如嚼蜡地咬了口新鲜荔枝,不想再吃了,将盛着冰的托盘都推远了点,皱着眉,低声道:“……那该怎么做呢?”
“珏见识尚显短浅,也不全然知晓,怕误导殿下,便不多说愚见了。但……”宣珏修长指尖捻过她推开的荔枝,耐心替她剥壳,“水者,载舟,亦可覆舟。执政者为民总归是不错的。殿下也不需忧虑,当位者谋其事,每个人都只要做他应做的。偶尔……向下看看即可。”
他闭口不提一路上氏族对他明中暗里的接触,将剥好的荔枝堆叠在小金盏上,推给谢重姒。
没想到,谢重姒没拿荔枝,反而拽住他手腕,将他沾了汁水、还未擦拭的指尖含在嘴里,然后在宣珏耳垂脸侧猝然炸开红晕的呆愣里,砸吧砸吧嘴道:“好甜。”
盛夏嘈杂乱耳的蝉鸣仿佛带了点什么节奏,谢重姒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稍微退了那婉约假装,又有点蹬鼻子上脸的天不怕地不怕,干脆笑嘻嘻地直抒胸臆:“离玉,我好喜欢你呀。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宣珏隔了很久才从愣怔里反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被她强势地捏住掌心,谢重姒问:“可以画花吗?”
“……啊?”宣珏难得有些发懵,但他从来没拒绝过谢重姒,下意识点了点头。
一句什么花还没问出口,谢重姒就拿起一旁朱笔,在他拇指上画了朵歪瓜裂枣的莲花,然后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宣珏哭笑不得,无奈道,“珏也给殿下画一朵吧。可行?”
谢重姒:“好啊。”
她期待地将手递过去,没想到宣珏执笔前倾,隔着桌案上的盘盏书卷,抬臂,认真地在她眉间落了一朵徐开牡丹。
盛夏林间风忽然大了,吹动两人鬓边发丝。犹如年少的梦。
齐家宅院里风雪也忽然下大了,扑入谢重姒怀中,她也蓦然从那年盛夏里回过神来,恍然已十余载。
郎中很快过来,谢重姒拂开肩上落雪。
哪怕是家破人亡,宣珏那心怀天下的仁善,也未曾有变的。她不担心他为非作歹,才三番四次要他入仕,也算全上辈子的遗憾。
这次漓江之行,他行事也周全妥当,出事的全是氏族中手有几百人命的豺狼之徒,寻常百姓甚至得了近一月的安稳日子,过了个粉饰太平下的好年——
所以他到底在紧张焦躁个什么?
和郎中进去时,宣珏裂开的伤口已经渗血更多。谢重姒立在外室,思来想去,也只有“梦魇难眠”,导致神思不属这个可能。
毕竟那天晚上,听他梦呓中念了好久家人。
……也或许,他梦到过她自己。
这么想着,谢重姒心抽了抽,等郎中换药包扎完,走进内室道:“近来睡得可还好?别再折腾啦,好好歇息——等伤好后上朝,父皇还得借着你有大动静呢。”
宣珏笑了声,如实答道:“这六七日,是睡得最好的了。”
除去用清寒片试探的那整日整夜清明,其余都混沌昏沉,没做过梦。歇得其实很不错。
他接着之前的话茬:“殿下,臣有和王爷商讨过,氏族势力官商合一,官、商、兵各处都沾,势力无可撼动。我俩都认为要……”
谢重姒:“……”
她着实没想到这人勤政到这地步,眉梢一挑,命令般把他摁倒在床上,喝道:“休息!闭眼!”
宣珏一眨不眨地看她,忽然,见她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
那双盛满苍穹日月和满天星辰的眸,顺从地闭上了。
“早点好起来。”唇瓣一触即分,谢重姒告辞离去,“这几天秦家五房老夫人快到京城了,我得和她见个面,就不吵你了。父皇若是要你尽快上朝——甭听他的,先养身子。”
宣珏按在她肩上的指没舍得用力,只是暗中绷紧,青筋泛起,废了全身力气才没质问和挽留,沙哑着声轻道:“好。”
这个“甭听”,到底未实现。
(看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