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蕴云刚到东夷不过一年就怀有身孕,大概是东夷大汗身边最快怀孕的后妃,可旁人倒也不嫉妒她,她的身份注定成不了大妃,她生下的孩子更加成不了大器。
若是男儿有手段凶狠,在东夷这块贫瘠之地或许能保住一命,若是生下的是女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嫁给某位部族的大王联姻,东夷部族素来能者居之,儿子夺父亲的位,弟弟夺兄长的位,比比皆是,保不齐刚成婚就死了丈夫,还得再嫁一位夫君。而后院比大汗后院还要乱,便是小叔子与嫂嫂,小娘与嫡子庶子都有。孟郡主出生礼仪之邦著称的大周,又怎么忍心自己的孩子经历这些。
孟郡主得知自己生下女儿,闭上眼睛遮住眼底无奈之色,根本来不及悲伤自己替仇人生下孩子,她现在想的只能是如何把孩子送出东夷。这件事她自得知自己怀孕,就在谋划此事,只是不管能否成功,她是女儿总要比男儿艰辛,日后的日子也要艰难百倍。
在东夷还有不少大周人,他们也皆是被俘虏至此,任人打骂□□,过的日子比最低等的奴隶都不如,可也有稍微过的好的人,有人臣服东夷换取好些的日子,他们多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凭借自己的技术或者知识立足于东夷,其中也有人心怀希望,大周铁骑有朝一日能踏破东夷。
孟郡主找了可靠的人,务必将孩子送出东夷,可中间还是出了点差错,她谋划得再好,依旧没能瞒住身边的人,“木扎勒,我从未求过你,只这孩子我要送走,你帮我把孩子保下。”纵然这孩子代表着她的屈辱,可她依旧希望她能活下来,如果她不能回到平泽身边,就让她代替她陪伴平泽,不管如何总让她有期待。
她是夫人救下的奴隶,很少有大周人对东夷人和颜悦色,就算是东夷奴隶,大周人也是恨之入骨的,唯独夫人态度不同。而木扎勒没有拒绝,哪怕是可能丢掉这条命,她本也该死的,只是心里有所疑惑,她不懂:“您又是何必?大汗会对她珍之重之的,这是您与大汗的孩子。”
“红颜易老恩先断,我会老会死,恩宠不再之日,我怎么能放心她?”孟郡主的手轻轻抚摸尚在睡觉的孩子,“她的身份活在东夷注定备受争论,长大之后更是会备受折磨。她有大周血统,东夷不会承认她,而大周也不会认为在东夷生活长大的她是大周人,与其让她知道自己身世后备受折磨,还不如我替这个孩子做选择。从今往后这孩子是大周人,不是东夷人。”
孟蕴云在这几年里见识过人心险恶,她想自己的孩子活得轻松些,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这孩子必须送走,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只要能送出东夷,别的地方都不重要。
木扎勒望向孟蕴云,坚定地说道:“那您不能死。”
孟蕴云笑了,轻轻地道:“我不会死的。”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想见的人没有见到,所以她一定的要好好活着,等着平泽来接她,他答应过她要娶她,他那么那么好,这辈子她怎么能舍得不嫁给他呢。
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孟蕴云终究没有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东夷不及大周物产丰富、地尽其利,孟蕴云费心适应高寒干旱,学着吃膻肉酪浆,到底是适应不了,而且因着她私自将孩子送走惹怒了巴努赤,宠爱不如以往,待遇也和从前差了一大截,就是她再想和外界的人联系都不能,便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出东夷,有没有安稳的到了大周。
如此循环之下,她的日子更加艰难,病倒后就一病不起。
到最后只有木扎勒在她身边,她跪在床头,伤心地看向孟蕴云:“当年您要是回去就好了。”
孟蕴云摇了摇头,“我的身子支撑不住,回去只能是拖累。”当年她刚刚生产,想要离开绝不可能,本来想让月儿跟着离开,好歹一路上孩子身边有人照拂。可是她发现月儿有了侍奉巴努赤的念头,她费尽心思才保住月儿不遭人践踏,现在她自己有了这种念头,孟蕴云不能挡着她上升的路,不然得遭人记恨。而且她还不能让月儿和大周的人联系,她不能让人知道孟郡主侍奉东夷大汗多年,给她父母添骂名。
“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等我走后你去找柔烈,好好跟在他身边伺候,至少能给你安稳。”孟蕴云握住了木扎勒的手,柔烈是巴努赤的八子,他是巴努赤众多儿子当中最喜大周文化的人。孟蕴云身为大周人,他向她请教过好多回。这孩子接触过不少大周文化,甚至拜过几位大周人为师,他算是东夷皇室最懂礼节的人,凭借孟蕴云对他有过几次的教导,他能给孟蕴云这个面子,这是孟蕴云唯一能替木扎勒寻到的好去处。
“夫人,我谁也不伺候,就伺候夫人好不好?”
“傻姑娘,你往后的日子还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不想到柔烈身边伺候,也得先找他,若不然等我走后,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加艰难。”这些年相互扶持,她身边只有木扎勒了,她们的感情是不同的。
“能和夫人做主仆一场是木扎勒的好运,木扎勒只想跟在夫人身边。”木扎勒不肯到柔烈身边去,她知道自己到了柔烈身边日子会好过些,可是那时候夫人就是孤身一人了,“木扎勒愚笨,可是这辈子跟在夫人身边木扎勒有幸学到一个词,一人不侍二主,木扎勒无法侍奉别人。”
孟蕴云不再劝木扎勒,这孩子虽然木讷了些,可是这颗忠心,怕是很多人都比不上,你对她好,她只会对你更好。
“你扶我出去,我还想见见天空,这里的天空如碧水,干干净净。”可等木扎勒搀扶着孟蕴云出去,踩在浅浅的草地之上,孟蕴云又示意她扶她到小河边的石块上坐下,她并没有抬头望向蓝天,而是费力地望向南方,那是去往大周的方向的,面色越发苍白。
木扎勒察觉不好,眼泪落了下来,紧紧握住孟蕴云的手,连一句都说不出口了,生怕自己说话的声音会惊吓到孟蕴云,“而后她就听到犹如轻风般的声音,柔柔地说着:“真遗憾,最后还是没能熬到见你。”
可她没有想到,后面的话是孟蕴云留给她的,她说:“木扎勒,好好的活下去,是替我活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人来接我回家,你记得……记得告诉他,他初到王府的那年酿的桃花酒是我偷喝了一半,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往里灌了半坛子水,骗他酿酒的手艺不行,其实他的手艺可好了,我……我下辈子……还想……”
木扎勒紧紧攥住孟蕴云的手,不知道攥了多久,夫人只是睡着了罢,她不想面对夫人眼已经走了的事实,她今天也总算是知道了为何她问夫人怎么从来不流泪,夫人会说人到了伤心处就没有眼泪可流。
柔烈匆匆赶来见到靠在木扎勒身上毫无生气的孟蕴云,他到底是晚来一步,又或者孟郡主并不希望有人在最后的时间有人打搅,她的心里自始至终有块地方藏着一个人,除了那人以外谁都踏足不了,她最后也只属于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挺喜欢孟郡主的,不小心就这么虐了。不过最后哪怕丞相和郡主阴阳相隔,这辈子所爱之人并没有辜负彼此,郡主一直等着丞相接她回家,丞相一直想接她回家了,算是另外一种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