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嘉禾被触到软肋,少见地在外人面前退让了,她向来逃避这个问题。
晏嘉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道:“好,那张主编不如谈一谈你的理想?”
张巷已经是染了风霜的中年人,可是他略有疲惫的眼眸中,忽地迸发了耀眼的光芒,“我想要人人都不困于迷惘,能看能听能说,能知晓这世间所有真相。”
晏嘉禾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这世上从没有赤|裸裸的真相,像是一个婴儿,要么胎死腹中,要么落地穿上了别人准备好的衣裳。”
张巷没有说话,他抿紧了嘴角,挺直了后背,用这种方式沉默的倔强和反对着。
他的妻子听到了客厅的谈话,站在厨房的门口,手扶着门框,心疼地看着中年的丈夫,分明不赞同晏嘉禾的说法,却思索不出什么。
晏嘉禾微微前倾,烟眸凝聚在他身上,清冷的声音像是锥子,扎在他的耳朵里,“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那二十年、三十年呢?”
张巷悚然而惊。
“等到了最后,骨里都长出冰刺,又能改变什么?回首一生,一无所有,理想成尘,到时候再后悔不太晚了?而最重要的是,曾有一个机会能改变这个结果,却因为你的固执而错过了。”
那锥子慢慢的穿凿,细小的冰屑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融在了血里,慢慢地,热气便不再腾腾而起了。
晏嘉禾向后靠去,盯住张巷说道:“只要你换个思路,你至少能够不再被封刊,你能实现一半的理想,能得到一半的真相。”
“打破底线并不是那么困难的,这世上谁都可以。”
半晌,张巷开了口又闭上,反复几次,略有些虚弱道:“不。”
晏嘉禾眯起眼睛,她最不愿意和知识分子打交道,一根筋轴到底,宁可饿死,不愿变通。若是事只关他自己还罢了,偏偏挡在中间碍自己的事。
晏嘉禾还要再开口,张巷忽然说道:“我注意到晏总这次带了个新的助理?”
这是在说池间,晏嘉禾敛下情绪,淡淡说道:“是的。”
张巷低声问道:“我能否和他谈一谈呢?”
晏嘉禾略有些诧异,不过事已至此,几乎是谈崩了的局面,他想怎样都不会更糟糕了。
晏嘉禾站起身来,说道:“张主编随意,我出去抽支烟。”
功亏一篑,好不容易得来的扳倒周家的机会,眼看就要化为泡影,她心里烦躁,只想出去透口气。
晏嘉禾关上铁门后,张巷另倒了一杯茶推给池间,淡淡说道:“我注意到这位小朋友好像很认真地在听我们讲话。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些职业病,做新闻的人,就是要给每一个想倾诉的人机会,我想听听你在想什么?”
这个人和之前的助理小蒋完全不同,之前的助理人是坐在那里,可是心思根本不在话题中,完全的神游天外了。而池间让张巷觉得很特别。
池间没有接过他推过来的茶,而是把晏嘉禾座位面前的茶端了过来。
这个动作让张巷心里一凛,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池间微微一笑,直视着张巷,说道:“我在想刚才张主编和晏总对于真相的探讨。”
“哦?那你更赞同谁的说法呢?”张巷饶有兴致地问道。
池间缓缓说道:“赤|裸裸的真相只有天知道。”
张巷说道:“那你就是赞同她了?”
“不是。”池间温柔地笑了一笑,“虽然只有天知道,但是只要人人抬头即可见天,那么就是人人都可知道。”
张巷没有说话,在思忖着他的话。
池间接着说道:“张主编的理想是让人人见真相,但只要玉宇澄清,自然便可实现。我觉得张主编的力使错了地方,不是竭力远离资本和政治,而是应该用资本和政治打造一个向上通畅,能见天日的环境。”
“侵害真相的不止是大人物的资本和政治,还有小人物的私心和懦弱,因此防是防不住的。但是只要有了干净的环境,人人都难以藏污纳垢,我想,离张主编的理想实现就不远了。”
“所谓小隐隐于乡野,大隐隐于世。张主编既然热血还未凉,又身在这个行业,就不应该坐困愁城,想着出世,而是入仕。”
张巷的眼里一亮,问道:“这可能吗?”
池间笑道:“我认为这是条正确也可行的道路,如果张主编能够加入我们,至少张主编有能力,让力所能及的范围干净起来。”
“这并不是打破底线,而是更好的维护住底线。或者说,正是因为您有着这样的底线,才能用这种方法实现理想。”
张巷怔愣半晌,直到茶水都凉了,才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你也是这种人对不对?”
池间笑而不语,温柔地握住了晏嘉禾的茶杯。
张巷似乎认识了一个忘年交一般兴奋,他笑道:“有趣,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她那个圈子太污浊了,你竟想把那里变干净,你竟想把她捞出来。”
“我活了近半辈子,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不,或者说我没敢这样想过,这简直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