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兴福也坐不住,干脆骑着自行车回了一趟厂里,保卫处的老谢看见他,还挺惊讶:“你不是胃不行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老谢跟他岁数差不多,原先是车间的一把好手,75年的时候,出了工伤,就剩下一只手了,所以调到了门岗来。两人没事,经常唠嗑,是老兄弟。可这事儿,白兴福却不能告诉他,只说:“我惦记着厂里,回来拿点资料。”
听着他这么说,老谢一面说:“你注意点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该休息就休息,别总想着干活,岁月不饶人呢。”不过另一面又说,“厂长,咱是不是有变动啊,我今天怎么听着他们说,赵厂长带着人跑到了车间里,不知道量什么尺寸,一会儿说这个没用,一会儿说那个不要了的。”
那些设备虽然老旧,可都是大家的宝贝,白兴福只觉得愤怒,却又不好跟老谢说:“别管他,放心吧。”
说完,他这才去了办公楼,这会儿办公楼早就没人了,也方便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作为津门汽车一厂的厂长,白兴福是个谨慎性子,但凡他过手的重要资料,都有留存,他拿出了其中几份,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份,一份是一厂这些年的利润表,一份是从80年开始,在专利运营中心他们申请的专利——其实还有更多,不过都是工艺,白兴福他们了解了专利的特殊性后,还专门请教了专利运营中心的吴海棠,她可是专家,最终决定,这方面不申请了。
二十年就失效了,万一那会儿还有用,不都给别人了。
这方面他的确小气,不过外国人也不大方,他专门了解过,那些汽车公司,所有的工艺也都是敝帚自珍,既然人家不给咱,咱也不给人家。
但他当时说过了,工艺是厂里的秘密,谁也不能说,所以即便是这样重要的时候,他也没拿上。
都收拾好了,他拿了平时开会的黑包,将这些东西都放了进去,这才出了办公楼。这么一来,已经到了七点多了,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两天已经进入了深秋,温度开始降低,工厂就像是一座小城市,夏天里孩子们四处乱窜,这会儿都开始窝在家里,没什么人。
他提溜着黑包,很快去了机械局的家属院,那边离着并不是很近,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了。
郝佳伟家里,他没有来过,不过作为一厂的厂长,他还是知道的,郝佳伟住在三层,这会儿客厅的灯亮着,他直接就上去了,门一敲,立刻里面有个女同志在问谁呀,他怕人家不开门,模糊了一下:“我是汽车厂的,找郝局长。”
果不其然,很快对方就开了门,应该是郝佳伟的妻子,并不认识他,上下打量着他,白兴福直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汽车一厂的厂长,我有些事想跟郝局长谈谈。”
对方的眼睛就瞧见了他鼓囊囊的黑包,让开了,同时冲着里面喊:“老郝有人找。”
郝佳伟正看电视呢,扭头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当看到是白兴福的时候,立时就惊了,“白兴福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兴福是想
了个闹大的主意,可是,他终究还是觉得,如果能说服是更好的,所以拿来了各种资料,“局长,我拿了不少我们厂的资料,你看看,这是我们厂的专利,这是我们厂这些年的利润,这是我们厂和燎原厂签订的合同,这是我们改造后的产品质量提升的分析报告,这是……”
他急迫地一份又一份往外拿,都想让郝佳伟看一看。
可是郝佳伟哪里愿意看,“白兴福?不需要!白兴福?!”
大概是太烦了,白兴福又不停手,他直接吼了一句:“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这一声可太大了,旁边的孩子都被吓哭了,他妻子过来气哄哄地说:“你小点声,孙子都哭了。有工作干什么不在单位谈,跑家里干什么?”
白兴福想说对不起,郝佳伟却先说了话:“这些?”他晃了晃手里一沓子的资料,“我是直管领导,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哪个不知道?你拿来有什么用?我发现白兴福你这个人真固执,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我下午怎么说的,合资是最重要的事情。人家看中你们了,”大概是瞧着白兴福冥顽不灵,“我就说实话吧,别说你们只是有盈利,就算你们是创汇大户,那也得合!你别说给我看这些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们厂也留不了。”
“你不用再废心思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已经接触了半年多了,谈的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签了合同,就开始动工。”
“你赶紧走!”
白兴福哪里想到这么快,不过联想到老谢说的量尺的事儿,他觉得这倒是不假,他着急地说:“局长,合资看着好,没有意义啊,我去了京市吉普,人家合资是因为吉普车的技术不行,最近连年受到用户的不满,我们的人民汽车大家很满意,又便宜又好开,我们不是没有竞争力的。”
“更何况,局长,合资可是要给人家交很多钱的,我们明明自己可以挣钱,干什么把钱给人家?你……”
郝佳伟根本就不想听,直接上手,一把将他往外推,“出去!”
“你别推我,我资料掉地上了。”白兴福想去捡起来,可是根本没机会,直接被推到了门口,然后砰地一声,大门就被甩上了,白兴福幸亏退的快了一点,要不肯定会碰到鼻子。
他站在原地,都觉得恍然,郝佳伟怎么能这样?
他还能听见里面的声音:“这都什么人啊,怎么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里吵吵,你看看你,我刚收拾好,又弄得一地,还要不要?”
“不要,扔了。”郝佳伟说。
白兴福气得浑身颤抖,可他知道敲门是不会开的,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下了楼。不过到了楼下,他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楼底下看着三楼的灯光,他已经了解这是什么人了,听听他说的话吧,只要合资,就算再好的企业都可以舍弃。
那是合资吗?那是为了郝佳伟的成绩啊。
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终于喊了一声出来:“郝佳伟,你为
了成绩强行合资,你这是在糟蹋国家资产!郝佳伟,你这样昧良心,你就不怕遭报应!郝佳伟,我作为汽车一厂的厂长我不同意!”
他可是车间里干过的,那种嘈杂的环境里说话全都靠吼,声音怎么可能小?更何况,这正是最安静的时候,他这一吼,很多人都听见了,立刻,不少人家的窗户上都出现了人头,甚至还有人开窗往外看。
白兴福要的就是闹大,吼的更起劲了:“郝佳伟,你为了能合资,让人伪造我都体检单,逼迫我停职,你这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