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了工资,张转男第一反应就是还钱,郭培生给了她二十块钱买鞋子衣服,她不能不还。还有搬到宿舍,需要购买一些生活用品,不得不花钱,自然不会给家里。
没想到的是,发了工资第二天,王美霞就带着张承根就上了门,直接来了单身宿舍,因为不知道她在哪里住,就坐在了楼下,好在她也不敢乱说,只是等着。等着看见了张转男,直接上了狠狠拧了她一把,然后就要钱。
张转男说没有,王美霞却打听的一清二楚:“你跟着你们厂长出差,不但有补助,还不用花吃饭钱,你怎么没钱,你一个月最少一百块,快给我。”
她不想给的,可王美霞说:“你要是不给我,我就宣传宣传,你们厂长这都用的什么人啊,连亲妈亲弟弟都不管,要不就是她也是这种人,要不你就别干了,你选吧。”
张转男觉得自己所有鼓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她真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可以这么恶心?可是她不敢,她不敢去沾染许如意,也不敢堵自己的前程,她只能掏了钱,她给了二十块。
王美霞肯定不愿意的,“这么少?”
她小声解释:“我跟着厂长出去,要体面的,衣服鞋子都要买,搬到宿舍也要买被褥,就这些了。”
王美霞能信吗?在楼底下就上手掏她的兜,张转男想要反抗,张承根直接一脚就踹了过来,踹在了她的肚子上,张转男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疼得立刻蹲了下去,可没人管她,王美霞直接摸了她的兜,从里面又翻出来28块钱,揣自己兜里了。
然后才说:“这就是没钱,死丫头,你下次再这样试试?打死你!”
张转男在原地蹲了许久,还是有人下班看见了,过来问她没事吧,她才装着无事起来了,慢慢地一步一挨地,挪回了宿舍,她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人生怎么能这么操蛋呢,她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可是她却抓不住希望。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出路,可是,只是换个地方继续被剥削而已。
她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跟许如意说说,可她一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二是不敢,她怕她太麻烦,许如意不要她了,即便现在还得给钱,可她不想回去。
日子就那么过,她那些兴冲冲,那些憧憬都在一个又一个月被拿走了绝大部分工资,而
变得平淡,她想也许就这样吧,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他们的手推车要上广交会了,可那会儿他们推广的太成功了,手推车又很受欢迎,仿佛在顷刻之间,全国到处都有仿制品,他们可不如燎原厂的产品精致,质量好,但是也能模仿个七八成,外加价格便宜,抢了燎原厂不少市场。
那会儿张转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知道了广交会的重要性,也知道保护知识产权的重要性,还知道了外国对知识产权有多重视。她虽然不言不语的,但心里替厂子,替许如意着急,你说如果不管吧,那他们厂根本不可能卖出去产品,要是伸张自己的权益,那不是被戳脊梁骨。
她那会儿特别愤恨,她感觉这事儿就像是她家的事儿一样,明明是她妈欺负她,压榨她,可她却无处说理去,她跟别人说,我妈对我不好,人家说那是你妈,她跟别人说,我在家什么都干,人家说那是你妈你帮帮怎么了。她跟人家说,他们拿走了我所有钱,他们不给我吃喝不让我穿暖,他们和我弟弟还打我,打的特别狠,人家说,那是你亲妈,忍忍吧。
这世界上怎么有憋屈的事情呢。
她真觉得厂长跟她一样,是没办法的,里外都是吃亏,她都难受死了。
可她没想到,厂长居然有别的办法,她一方面收集他们的产权,给他们甜头吃,给他们希望,甚至还说服大领导,建立了产权运营中心,一方面又给他们国内授权,只是不准上广交会而已。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么难的局面,被许如意三下五除二完美的解决了,人家非但不生气,还处处念燎原厂的好,还积极主动地为产权运营中心宣传。
她简直不敢置信,原来还能这样?
她的心终于又热起来,原来她没有走投无路啊,只是她方法不够,只是她没有想出来而已。
随后,他们又去了春交会,他们的锅炉终于要上了,可是他们家锅炉显现不足,上过锅炉报的,当时可是臭名昭著,她也愁,但是这次,却没有手推车那次那么担心了,她知道,他们家厂长肯定有办法。
果不其然,厂长的营销策略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她参加工作早,16岁就进厂了,如今都工作了9年了,说真的,从来没见过,哪家厂子能把客户分析的这么透彻,能将服务做得这么周到。
广交会他们还没启程,只听了动员会,她就确定,这次燎原厂错不了。
但她惊讶的,不仅仅是这样,许如意有本事,这是全南河省都知道的事儿,说不定全国制造业也知道一些,但是,她这次看到了另外一面,春交会第一天,他们厂来了个开门红,所有人都在恭贺羡慕,许如意干的是什么事,她告诉所有人,你们来我们这里,我教给你们怎么做。
那一天,许如意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后世那些漂亮的舞台,也没有麦克风,有的只是老板娘匆忙拉出来的电灯泡,可是她觉得许如意在发光。那种光芒让她陡然发现,自己想成为什么样
的人,她眼前不就是有着最好的榜样吗?
那天她就做了个决定,我要变成许如意那样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可以去分享去帮助别人的人,而不是被父母兄弟控制的,一个明明已经充满了厌烦,却因为种种借口而不得不妥协的人。
为了这个妥协,她这一年在干什么,她明明愤怒却不敢和任何人讲,她每天都困在这里面,根本没有精力去多看看榜样,多看看世界,她在干什么呀?大好的年华,全夏国最好的岗位,她在干什么呀!
从粤东回去,她干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了厂里的户籍科去迁了户口——她家都是农村的,来的时候是临时工,所以没法迁户口,可是她通过管理培训后,进入办公室,就已经正式职工了,不过家里不让她迁走,为的是以后好落张承根的户口。
但现在,这是她自己挣下的,凭什么要让给别人呢。
迁户口是不容易的,必须要家里的户口本,不过张承根根本想不到她会干什么,给他了两块钱就拿出来了,办理的时候,她就顺便改了名字,原先她叫张转男,意思是他家不想要女孩,所以下一胎转成男孩吧。
但现在,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张超男。
而现在,她还没有这个觉悟,她唯一所想的是,我要超过这些“根”们,我要比他们强。
这事儿倒是没有很快暴露,农村人谁没事干拿户口本,而是发工资又过来要钱了,可这次,现在的张超男不再害怕了,她甚至还主动问询了许如意,会不会有意见,果不其然,他们家厂长说的跟她判断的一样——厂长从来不会支持无理的人,她听到后,其实背过身去苦笑了一下,笑她自己,居然那么胆怯,他们的厂长明明是那么的开明,明明不断帮助她教导她,她怎么能不敢说呢。
那天吵得很厉害,王美霞在听到张超男以后一个月只给五块钱的时候,直接上来要打她,她那个弟弟也跟着上来要踢她,可她早就准备好了,保卫也都叫来了,没等他们近身,就被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