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躬曲攻城的时候,曹幹没有旁观。
他去了北边城外,与曹丰重说起昨天与曹丰说过的话,即今日再攻一日,他一定要再次向刘昱建议,停下攻城,改寻别策,要么撤退,要么还是考虑打援,总之城不能再强攻了。
曹丰依然是昨天的担忧,建议可以提,瞧刘昱这股劲儿,只怕不会同意,他与曹幹说道:“阿幹,今早上开始攻城前的军议上,从事咬牙切齿,说非要把蕃县城打下不可。你便是向他提议了,他也不会同意的。你说陈公可能会听,但我看陈公,在从事说这话时,在旁只是默不作声,不知道他是咋想的,……阿幹,我估摸着,陈公也不一定会肯听啊。”
曹幹说道:“我一人建议,从事、陈公也许不听,可如果咱多个人同时建议呢?”
“多个人?”
曹幹说道:“你、我,加上戴兰,咱们便是三个人了!”
“阿幹,从事攻下蕃县城的态度这般坚决,咱兄弟俩要是和戴大兄一块儿向他提出,不可再做强攻,……他势必会认为咱是在与他对着干,不听他的命令,他一旦恼怒,可该咋办?”
曹幹说道:“阿兄!我且问你,不能再做强攻,你认为对是不对?”
“这自然是对的!一天半攻城下来,咱两曲的伤亡都已这么大了,再打,咱两曲都要残了!”
曹幹说道:“正是如此!既然阿兄也觉得对,那么做对的事情,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确定了这事儿是对的,就算从事会因此发怒,也一样得做!他如不肯接受,不愿撤退或改而设法打援,阿兄,我已经想好了,那我就当面向他请求,换下你我两曲,请他派别的曲主攻!”
“……阿幹,你这是要与从事闹撑?”
今早的军议上,曹丰看出刘昱必要攻下蕃县城的态度,似乎是非常坚决。
曹幹,一个无论是在戴兰、曹丰等面前,抑或是在刘昱、陈直等面前,俱是从来没有说过硬话的人,而於此刻,曹丰亦能够看出,他要求不再强攻蕃县城的态度也很坚决。
坚决对坚决,结果恐怕是只有闹撑。
“不是我要和他闹撑,而是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了。阿兄,我昨晚和张公议了半宿,眼下唯有此法了!不仅仅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再强攻下去,咱两曲就都要打残,还有最要紧的一点,阿兄,明看着这蕃县城难打下来,为何还要让部曲强攻?伤亡,都是白白伤亡啊!退一步说,即使是驺援迟迟未到,咱两曲部曲的士气也能保证,猛攻几天,打下来了,为了一座蕃县城,死伤这么多的老部曲,值当么?阿兄,我心疼啊!与其坐视部曲白白伤亡,与其等到打残之后,咱兄弟在部中彻底没了立足之身,阿兄,我与张公皆以为,不如趁着咱现还是名副其实的曲军侯,尚有些许的话语权,该争的利益,为你我,更为部曲,咱拼出去与从事争上一争!”
曹丰喃喃说道:“该争的利益,为你我,更为部曲,咱拼出去与从事争上一争?”
“我还是昨天的那句话,阿兄,从事如是公道,指东咱打东,指西咱打西,绝不敢有半分怨言,可若他不公道,咱就别无它法,只能据理,与他一争!”曹幹的语气很坚定。
曹丰从小到大,作为一个贫寒的乡民,无权无钱,地位卑微,用后世的话说,一直都是“深受压迫”的,受乡间地主的强迫、受乡吏的压迫,直到实在过不下去,铤而走险,跟着造反,这才算是他活了三十多年,大起胆子了一回,可投到义军以后,义军里头也有“阶级”,他仍是“受压迫”的一方。故而如今他虽凭着自己的厚道,已成为了一个小率,究其反抗“压迫”的胆量,他犹欠缺,明知道曹幹说的是对的,然私下说说可以,真的让他起来“反抗”刘昱,三十多年“受压迫”的惯性却终归尚存,使他瞻前顾后,始终担忧,不能下此决心。
曹幹知道,暂时难以打消掉曹丰的顾虑,索性也不再多与曹丰说了,只是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用坚定的语气又与他说了一句:“阿兄,你不要再多想了,这件事,你听我的!”
“好吧,阿幹,我听你的。但是,戴大兄在城北数里外,咱咋找他俩说?”
曹幹说道:“我叫李铁去找他。”
“找见他后呢?”
曹幹说道:“该说什么,我会交代给李铁。戴兰其人,虽是滑头,这件事也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我料他应该是会同意与咱兄弟两人共进退的。”
“说好以后呢?”
曹幹说道:“和他说好以后,请他今晚回营,从事今晚若开军议,便在军议上咱们一道向从事提出我之此议,从事今晚若不开军议,咱就求见从事,向他提出我之此议!”
不远处,护城河内的蕃县城西墙之南、北两段,攻守两方,拼死相向,喊杀如雷。
下午的日光,曝晒远近,晒得敌我两军的战士,尽皆挥汗如雨。
今天晚上,三人联合向刘昱提出曹幹之此议后,可以预见得到,刘昱必然大怒。
今晚将要向刘昱提出的这番进言,今晚将要与刘昱发生的这一场冲突,虽非攻城,必然是“剑拔弩张”,那个时候,刘昱议事帐中的气氛,亦可预见得到,必会不逊於此时攻战之激烈。
昨晚一夜,曹幹已经想定了此事。
已到无可奈何之际,他虽不想和刘昱闹撑,可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
……
任躬曲的进攻,只进攻了两刻钟。
曹幹、曹丰兄弟谈话告一段落时,任躬曲的部曲差不多刚好从城下撤回。
赶回了南段城墙外的本曲所在,曹幹见到了任躬。
任躬面现惭色,说道:“曹大兄,我曲的部曲少,难以久攻,已伤亡十余,不得不撤下来了。”
“大兄带你的部曲,到后方先做休整。我让我的部曲再歇会儿,随后再做进攻。”
任躬只觉失了脸面,虽然曹幹神情平易,言辞温和,并无轻视他和他部曲的意思,但他也没好意思和曹幹多说,行了个礼,便领着他撤下来的部曲,去后边休整了,阵亡者和曹幹、曹丰两曲的阵亡兵士搬到一处,伤员送去城南的营中,由医工们赶紧给以裹创、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