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沉玉般的声线响起?,孟娴闻声望去,见一个身量高大,年?约三十的男子?向她伸出手来。平心而?论,他眉眼算得上俊朗,高鼻薄唇,带着几分?权势精心蕴养出的傲慢,偏偏唇上蓄着两撇八字小胡,修长的尾指上还养着长长的指甲。
孟娴:“……!”
她忍不住退后半步,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低声传音给折竹:“你?确定没找错吗?”
折竹冷着脸,面?色竟比她还难看,凉凉道:“一别经年?,崔相竟成了这副模样。”
崔津笑容僵硬了一瞬,缓缓收回手,“二位见笑,近年?文人流行?蓄须养甲,随波逐流罢了。”
孟娴好奇问:“你?们?认识?”
“不。”
“自然。”
二人同时开口。
孟娴分?别看了一眼,心中升起?重重疑虑,“你?们?……”
折竹淡淡道:“贫僧行?走凡世时曾见过崔相,但并不相熟。”
“自然。”崔津神色玩味:“大师上次到访时,本朝的崔相还不是我。”
“不是你??”孟娴悄悄松了口气,她对这个不修边幅又满身倨傲的高官敬谢不敏,连忙解释:“那我们?应当?是找错人了。”
“不,孟姑娘没有找错。”崔津:“本朝历任宰相,皆姓崔,字如澜,崔津乃是第三十七位。”
耳畔传来嗡鸣,孟娴头忽地一晕,险些摔倒在地,再度回神时,折竹正半揽着她搀扶,崔津单手背在身后,也是面?露忧色。
晃了晃头,孟娴主动推开折竹站稳,“无事,或许是先前的伤还没好。”
又转头问崔津:“你?方才?说什么??”
“无事。”男子?扯了扯嘴角,“孟姑娘身体不适,不如先寻个落脚地,休息一下吧。”
孟娴点头同意,脑子?的事可大可小,失忆又发昏,她的状况恐怕不太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十分?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在此之前,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身为权倾朝野的高官,崔津出手十分?大方,将城中最?大的酒楼整个包下,供二人暂住。洗了个热水澡,换过衣服,孟娴忧心忡忡为自己反复诊脉,却怎么?也没发现异样,不得不暂时按捺下疑虑,出门还债。
再度相见,崔津备了一大桌酒菜,得体地邀她落座。那些惊人的文人风潮不见了,一个高大俊美、气度不凡的青年?权相出现在她面?前,神色倨傲,一袭长衫落拓潇洒。
孟娴心中微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初见萧如安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度出现,脑海中涌现出许多模糊的记忆,而?这一切,在他转过头来,露出鬓边一侧的海棠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孟娴:“……”这位崔相,当?真不是个安生性子?。
崔津主动道:“簪花,另一种风潮。”
他应当?是个久居高位之人,倨傲恣意,唇角时常挂着玩味嘲讽的笑容,说这话时,竟还看了眼折竹,问道:“大师可要试试?”
折竹尚未回应,他又假作恍然:“哦,抱歉,折竹大师无鬓发可簪花。”
孟娴:“……”毒,真毒。
她忽然觉得,比起?自己,折竹更像是他的旧情人、老冤家。
眼观鼻鼻观心,孟娴静静垂下眼,小口喝着羹汤,内心竟期待起?他们?之后的对话来。
只是可惜,折竹涵养了得,除了面?色阴沉些,竟是半句回敬也无。孟娴对此颇觉遗憾,神色倒是放松了下来。无论是崔津的态度还是她自己的喜好来说,孟娴十分?确认,他并非自己的前缘,这一场,她且作壁上观就?好。
崔津不但嘴毒,胆识也很?过人,一介凡人国度的宰相,挑衅起?得道高僧来不遗余力,从秃头簪不得花,到苦行?僧吃不得细糠,最?后还指着一盘夫妻肺片道:“真是可惜,折竹师傅吃不得荤腥,不然,冷心冷肺最?是般配。”
孟娴没有出家人的定力,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眼神频频去看那盘冷菜。折竹冷着脸,忽然放下筷子?,起?身主动将那盘肺片换至了她面?前,而?后又一言不发地坐下。崔津唇边笑意愈深,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孟娴颇觉尴尬,轻咳一声,也不敢去吃,随手夹了块糕点小口啃着。桌子?之下,她忽然感到自己被轻踢了一下,分?辨方向,应是坐在对面?的崔津无疑。
孟娴动作顿了顿,折竹的目光立即瞥来,她顺手将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扔了过去,道:“不好吃,你?尝尝。”
对面?始终冷嘲热讽的崔大宰相蓦然安静了下来,孟娴没大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了几口西湖羹,揉了揉额角,道:“你?们?吃吧,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折竹淡淡点头,没有多言,崔津也只是随意客套了几句。那道纤细的身影出了厢房,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转角的楼梯之上。
崔津捻着酒杯,收了神色。形势对转,这一次,神色微凉,语带嘲讽的变成了方才?一直垂首不言的素衣僧人。
“棋子?闲置了太久,妄以为自己才?是棋盘的主人。”他声音冷冷,带着威胁:“崔相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因何坐到如今的位置。”
崔津浑然不惧,哂笑道:“大师可还记得自己挑选崔相时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