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家煮东西就必然要收拾,但遇见收拾这样的事,更必然的就是季颖的开溜。懒人想偷懒的时候总能想出一千万个理由,哪怕笑掉大牙也会厚着脸皮死撑,所以她没有半点犹豫地丢下一句“我有肥皂过敏”,便迅速逃窜出门,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砰”得后踢上门,留下幸村对着她已然消失的背影无可奈何的笑,那无人能见的柔和——不参杂质的美丽。只可惜,她看不到。
跨过走廊,打开自家大门,一室清冷扑身而来。恍如隔世,又如梦醒时分,火柴熄灭,所有的泡影尽成空。季颖没有开灯,任由夜的寂静弥漫整个房间,浸染一切,连同门口的她。
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她最熟悉的气氛:安静,宁然,惟有风的悸动加着栀子的芬芳,洋溢着寂寞的百般滋味。从父母去世后,一直伴她走过无数的夜。每日每日都是如此,不曾有人过夜,未曾有人陪伴,屋里永远只她一人。
打开门时不知笑给谁看,那句憋在嗓子眼里多年的“我回来了”也永远只能说给自己听。饭厅里没有菜香飘洒,晚归时亦没有人为她掌一盏小灯。
这点父母尚在的他也是一样的吧。季颖回头,是被自己踢闭的大门,隔离了拥有同样经历的他和她。她可以透过这冷淡的暗黄想象出他独自忙碌的身影,没有表情的机械运动,尽量想多点心事来填补室内的空虚,视线却往往总是迷离。
这一切过去她已做过太多经历太多,人总以为自己陷入忙碌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却忘了越是疲惫就越发脆弱,也越容易陷入寂寞的影。
他们都足够坚强,所以可以挺直脊梁,在天亮时走入阳光,在傍晚时将自己扔回黑暗。既没有追逐灯红酒绿,撒泼学坏,也没依靠药物逃避,沉沦匮乏。他们虽年轻,但拥有足够的克制力,懂得抗拒诱惑懂得良性发展,即使内心有着一个无法弥补的黑洞,随着时间的滋长,慢慢扩大。
笑常人,谁说早熟就定是一种美好。童真的小小幸福是一辈子最美的回忆,可为了让家人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只能忍痛割舍,逼迫自己成长。
真的不寂寞吗?在看到朋友们三三两两打水仗玩沙石,自己却只能埋首书中勤做家务时。
真的不受伤吗?当朋友说自己假仙,同学用冷酷蔑视的眼神排挤,却还要面带微笑装作不在乎时。
真的不难过吗?不管怎么努力,推开门还是空无一人,做好饭也无人分享,委屈亦无处诉说时。
是谁规定不会大哭大闹的就要少受一点注意,不会喊痛喊苦的就是坚强所以不需照看?所谓的弱者可以伪装,所谓的坚强可以硬撑,这个世界有太多谎言,谁能分辨?既是分不清理还乱,那又有谁说自己够资格站在天平中央判断是是非非?
她也曾是钥匙一族,因父母工作忙碌,常常独自在家。也会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想看漫画就看漫画,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外宿想留人想熬夜都能自己决定,好不畅快。可当注定再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说“我回来了”时,心就被掏空了一般,冷得只剩下失去阳光的冬天。
然而幸村的我回来了在很久之前就只能对自己说,不管在社团训练到多晚,不过身心有多疲累,也没有人为他端茶倒水,没人问候没人关怀,她甚至不敢想象他失去这些时的年龄,因为他的早熟已达到了和她平衡的界限。
懂事,所以不抱怨,但这并不代表不渴望温暖,不想要关怀。讨来的温柔总让人觉得心底凉凉,敷衍的爱也只会让人更想流泪。这个世界上没有最悲惨的人,因为总有一个更甚在那里存在,可就因为有比自己可怜的人,所以就没了哭的权利,也不能难过不能感伤了么?
走不出来也找不到幸福的就是矫情,这又是谁立下的规矩?说这话的人有想过自己上一次哭的理由吗?有失去过至亲至爱么?如果没有,又拿什么立足去鄙视别人?失去的是自己最珍贵的,得到的却是自己不想要的,即使那些在别人眼里如此稀有珍贵,撤去了十日未尽的米粮,给再多的钻石珍珠,也换不会即将饿死的生命。
他们都不是不知好歹,只是所谓的得到和自己的失去相比,浅薄到太无所谓,就算全没了也不会伤心欲绝。始终相信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一如天分,一如才华,也一如孤独,但这个道理又有几人知?
世界依然照着无理的常规进行,不会装腔作势的注定要多受委屈,不会哭天抢地的就会被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不好的那一方。
残酷和冷漠,是现实造就,怪不得天,也怨不得地。她和他都选择了默默承受,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不说却不是不懂。
改变世界实在太过困难,不如适应,在畸形中寻找自己生存的法则,这便是他们选择的方式,因为至少还有他们可以也值得去爱的人。
关上门,关上他,关上遐想,她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季颖。依靠他人的泥菩萨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事,尤其还是远比她要聪明能干的,她不是圣母,他的家事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干涉。
走到房间,惯性开灯,惯性洗澡,惯性擦着未干的长发查手机,上面有几十通未接电话,却只得两个短信息,全部来自东京。一条来自小俊,密密麻麻的都是叮嘱,另一条是元元发的,上面只有简单两个字——笨蛋。
像个真正的笨蛋,季颖原本忐忑的心情在看到这两个字时彻底空了,一下软了身体,脸上满满的都是痴痴的傻瓜笑脸。他,终于还是接受她,原谅她了,直到最后,他依然做了那个愿意理解包容她一切的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