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仞带着谢璟一路逃出广陵,未有直接渡江去往建康,而是先行前往广陵西面的六合郡。
他很清楚,以少郎主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支撑到抵达建康,何况京畿已被战火包围,他根本与万年公主和梁王等人联系不上。
六合郡的郡守蒋溪是谢璟好友,已知了其举兵勤王实则反叛之事,正为之义愤,不想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形容憔悴的谢璟,不由得大惊失色。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是震怒:“乱臣贼子,他怎敢做这样的事?!不仅是害了你,更是推八万忠勇男儿去做叛贼!”
谢璟气息虚弱:“事情至此,还望兄台能助我回到建康,阻止这一切。”
“不行。”蒋溪担忧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回去有什么用?还是先在六合安顿下来疗养,待为兄修书一封,与梁王殿下联络上之后,再做打算。”
蒋溪预料的不错,谢璟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曾休息,每日喂进去的饭菜也掺杂了微量的毒,体力已近透支的边缘。
交代完事情之后,他便昏迷了过去,蒋溪请来郡中名医为其诊治,一面修书一封,在信中陈述了全部实情,交由死士送回建康台城宫中。
钟山防线已被钟彦所率领的北府军攻破,建康北面东面已全被包围,死士不得已改从东面绕路,历时两日方抵达京中,待到信件辗转递到梁王手中,又已是半日后。
天子的密信适才从西北发回,亦是言谢璟极有可能被奸人所利用,要他往广陵寻人,这会儿有关谢璟的消息便找上门来,梁王大惊,当即派人前往六合郡接人。
两日后,体力稍稍恢复的谢璟被秘密接回建康,与在宫城北门指挥禁军与北府军作战的梁王会合。
面对这位早已褪去纨绔伪装的宗王,他十分惭愧地跪下了:“谢璟管教无方,以致误国,苍生遭受荼毒,还请殿下责罚。”
“兰卿也是为奸人所害。”梁王安慰地拍了拍他肩,“你看,这是陛下的信,连陛下也信你呢。眼下,还是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商量商量如何让钟彦退军吧。”
事实上,这些天梁王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妻子也还落在叛军手中,十分悬心。
另一方面,北府军的攻势越来越猛,且又以骑兵为主,擅长机动战,而禁军人数虽多,却分散到了各个城门,如此一来,单个地方的兵力对比甚至是禁军弱于北府兵,为了守城,他已经用尽一切方法,甚至往北府军中散布天子未死的消息,扰乱人心,却也不敌训练有素的北府精兵,城防很快即被攻破,不得已退守宫城。
眼下,钟彦已经集结散落在建康北面、东面的全部军队,兵临建康北城门玄武门。玄武门,就是建康最后一道防线。
陛下会信他?
谢璟有一瞬的怔然。
他心中唯觉讽刺,并未多想,很快回过神:“殿下,先别交战,让我去劝降吧。”
“我自己带的兵,我清楚。作乱的只是那一小部分人,其余大众并非是叛国之徒,只是被奸人所蒙蔽,误以为自己在行正义之举。”
“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我会去说服他们的。梁王殿下,求您了!”
他言辞恳切,竟径直跪下来对着桓翰行叩拜大礼。梁王忙将人扶起:“兰卿,你这又是何必……”
谢璟却不肯起。梁王佯作为难地深思许久,最终叹息一声:“罢了,你去吧,先让他们退兵,若肯退兵,本王可以暂且不处置。这之后的,等陛下回来再作定夺。”
他嘴上虽是如此说,却很清楚,不管是不是被钟彦所蒙蔽,北府兵的行为都已构成叛乱之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本是为国守门的亲信大军竟成为背刺陛下的一把尖刀,待到皇兄回銮,被处置的可不仅仅只会是钟彦这样的叛贼。
北府兵,这样一支曾经为王朝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军队,陈郡谢氏的荣耀,很快就将不复存在了。
谢璟点点头,神色颓唐:“多谢殿下,待到陛下回銮,陛下那边,我自去领罪。”
“此事本因我而起,更何况我是北府的长官,我的兵犯了错,自是该由我来承担。”
叛军已然逼近玄武门,次日天还蒙蒙亮,钟彦便率部来叫阵了。
梁王身披铠甲,在城楼上远远听见对方打着的勤王口号,不由得漫笑出声。
“你笑什么。”钟彦在护城河对岸远远瞧见,似是恼羞成怒,“梁王,眼下陛下在西北病逝,太后已经立了彭城王为帝,我等是奉太后之命入京勤王,你与万年公主阻拦我等入城是谓何故?难道是殿下想造反吗?!”
他义正严词,拔剑高指,正气凛然。分明是自己在行叛乱之举,却好似作乱的是城楼上的梁王。
梁王笑道:“那你且看看,这位是谁。”
他话音才落,一支羽箭忽自城楼上飞射而出,箭气之凌厉,箭势之迅疾,皆如宝剑出匣、飞星坠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钟彦一声惨叫,还未看清那人便被一箭射穿右眼,自马背上坠落下来。城墙之上,谢璟手挽劲弩,满面怒色,阴沉如呼啸的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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