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随一夜去,春还五更来。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当那场大雪渐渐消融,道旁柳树渐渐泛出绿意时,春天就已经渐渐来临。对于朝臣们来说,直到定国公世子裴钺归了家,放松了对皇城的过于严格的管控,春天才总算来了。
皇帝久病不朝,京都并未起什么风波,私底下却是暗潮涌动,如今裴世子归家,天子显见已是大愈,可以临朝。总算是回归了以往的秩序,少不得让人从心底长长松口气。
倒不是说皇帝真有那么厚重的君威,病才刚好,一切暗潮涌动都立即止息,而是一个养病的皇帝和一个健康的皇帝,对于储位的影响自然是天差地别。
前番京城中那堪称风声鹤唳的氛围,也着实是让京城一众官宦勋贵都有些不适应。
天还未明,有资格列于朝上的朝臣们已经如往日一般,收拾齐整,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朝皇城汇聚而去。
一路上按官品高低,自有顺序。那官位高的,或乘车或乘轿,一路不停;官位低的,远远瞧见车轿前挂着的灯笼,便已知该不该让路。
是以朝臣虽多,若从上空俯瞰而下,直是井然有序,夜色中如流动的灯河,流畅至极。
谨身殿大学士、礼部明尚书如今身居阁老位,自然是从出了明府起,一路畅行无阻,直到了皇城门前才稍停了一停,待守门卫士放行后,沿长街直到宫门前。
到了这里,以他的官位,也须得下车步行。明尚书素来身体康健,从宫门到大殿这一段距离虽长,一路漫步而行,丝毫不见面色有变。首辅俞尚书却是毕竟年纪大了,立在殿中时,还稍稍有些气喘,好在陛下未至,静立片刻也就罢了。
皇帝病愈后首次临朝,自然开的是大朝会,凡是能动弹的,尽皆立于殿中,一丝声响不闻,如同木塑一般。直到皇帝于宝座上坐定,群臣见礼时,才被点化,齐声恭迎。
丹陛之上,皇帝垂眸扫视一遍,抬手叫起,却是待听罢称颂,又随手处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后,立即命人颁旨。
殿中自是无人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也没人敢远远看一看皇帝的面色,只听其中气十足,心中感慨:看来陛下的确是彻底大好了,而不是病情稍一好转便出来稳定局势。看来一切都在陛下掌握之中。
而这纷乱的念头却随着内侍汪伸一句一句念来,完全被其吸引。
抛去那些套话,这旨意仔细听来,就一个意思:皇帝命四位皇子入朝观政,分领兵部、户部、刑部、工部诸事。
旨意既下,自是无可置疑,见群臣无事,皇帝隐在冕毓下的面容上浮出一个浅淡的笑,便命散朝,自回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散去的朝中大臣们也免不了三三两两,谈论起这道出乎意料的旨意。
皇帝素来身体康健,登基以来一步步收拢权力,如今朝中高官多半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想要做的事基本没有做不成的,称一句乾纲独断也不为过。
而其自来身体康健,思维敏捷,朝臣们习惯了在这位陛下手中做事,君臣之间门不止有默契,也有情谊。是以虽然王爷们渐渐长成,皇帝也逐渐年老,因察觉其不喜欢有关储位的话题,朝臣们也就不去提起。
反正陛下康健,宫里去年还有小皇子降世,若是陛下再康健个一二十年,到时候再提储位之事,连候选人都不一定是谁呢。
至于私底下是否有所偏向,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皇帝突然病了,还是在处理朝政耗费了太多精神,不慎受凉后病的,还病到不能视朝,又命人加强皇城戒备,这就让朝臣们不得不思量。
昨日裴钺归家,昨天夜里点灯到夜深的宅院可颇是不少。
甚至有人连折子都写好了,就等着今日当面上本,请求皇帝早立储位。
说句该掉脑袋的话——这次只是生病以至于不能视朝,下次万一一病以如今的局势,这朝中恐怕立即就要乱起来。
不过,圣天子果真是智谋如海,目光长远啊!
今日这圣旨一出,陛下已有意立储简直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嘛,就不知哪位王爷有这样的福气了。
这人摸了摸袖里藏好的折子,一边与同僚闲谈,一边漫步长长的宫道中,朝门口的侍卫递了个笑脸,混不在意侍卫诧异的眼神。
——这侍卫又怎能明白今日发生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呢?他只要站好他的岗就是了。
六部衙门都在皇城中,阁臣们办公的地点却是在宫门内,以便随时与皇帝交流。
而今朝会散去,各阁臣回办公地点的方向自然也不与众人同,除了首辅一出殿门就被内侍请去面圣,剩下六位阁臣前前后后,也自然而然分出了亲疏远近。
明家女如今是章家妇,明尚书与章尚书自然要比旁人更亲近,此时也就落在众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