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初冬时节,朔风砭骨。
细碎雪屑从灰蒙蒙的苍穹深处坠下,白了碧瓦朱甍的燕北皇宫。
此时天色尚早,陆续有大臣冒雪赶到早朝所在的宣政殿。
早有宫中内侍冒雪候在殿外,备了滚烫茶汤,大臣进殿前喝上一盏,能消除身上的寒意。
这是每年入冬后,由宫中太后赐下的天恩,从先帝在位时沿袭下来的传统,本该由中宫皇后所赐,只是燕帝登基至今,未曾立后。
卯时刻,随着殿中内侍的尖锐声音响起。
萧御章从宣政殿后方内殿走出,迈向殿中金碧辉煌的龙椅。
宣政殿中等候的朝臣,动作整齐不敢有丝毫怠慢,朝地上跪伏下去,高呼万岁。
高位上,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透着威严的漆黑视线缓缓掠过下方,最后在沈樟珩身上一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都平身。”萧御章坐在龙椅上,语调低沉。
“谢陛下。”
众人谢恩,陆续起身。
“今日可有要事上奏?”帝王轻轻挑了一下眉梢,目光意有所指落在沈樟珩身上。
沈樟珩浑身一震,只觉背脊发凉,粗粝手心瞬间冒出冰冷汗液,僵冷视线一抖,他眼角余光落在裴砚身上。
裴砚作为大理寺卿,极得圣恩,恰巧就站在他身旁。那寒霜漆眸,一瞬不瞬落在他,泛着令他难堪的深意。
“陛下,臣有事要奏。”
沈樟珩咬牙,朝殿中迈出一大步。
他双膝微曲,朝帝王方向缓缓跪下去,拢在宽大袖摆下的指尖颤得厉害。
萧御章一笑,眼神晦暗莫测,随即道:“沈爱卿,有何事?”
沈樟珩嘴唇动了动,就算沈家已经知晓林惊枝的身份,哪怕是这般境地,但依旧不能光明正大把她认回。
若不顾一切认回林惊枝,无异于变相承认他十八年前与月氏公主白玄月的秘情,只他一人下狱,他甘愿受此惩罚,但他身后还有整个沈家。
就像昨日夜里,他跪在沈太夫人病榻前所求。
“母亲,您真的不打算认下枝姐儿?”
沈太夫人靠在大迎枕子上,伸手接过丫鬟递上前的汤药,挥手等丫鬟退下后,才深深看着沈樟珩问:“认下枝姐儿?”
“你觉得该如何相认?”
沈樟珩喉咙一梗,霎时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就是命。”沈太夫人幽幽一叹,放下手中药碗。
她看着沈樟珩继续道:“我方才已经派赵妈妈去了惊仙苑,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沈樟珩闻言浑身发凉,他父亲跟着先帝打天下时,被斩杀马背。他母亲一生六子一女,在父亲死后虽信佛慈悲,但沈氏一族,几十年风雨飘摇,都靠她一人扛下,但凡大事,她总能为了沈家狠下心来。
“母亲派赵妈妈去惊仙苑作何?”
沈太夫人苍老的唇,紧紧抿着眉眼藏着几分冷色:“那孩子心思虽单纯善良,但我并不知她如何想的。”
“有些话,我想当面同她说。”
“也希望她能明白,沈家也有苦衷和身不由己。”
“你但凡与她相认,就会牵扯上月氏,对沈家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沈樟珩不敢相信抬眼,看向沈太夫人,语调艰涩:“所以您派赵妈妈过去,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些?”
这瞬间,似有冰霜凝结在太夫人眼底,她浑浊的眸子带着戾色:“你要清楚,她现在的身份不光是你的女儿,她同样是裴砚备受宠爱的妻子。”
“沈家被逼到如此境地,是她的夫君裴砚一手促成。”
沈樟珩嘴角抿了抿,还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