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娘子蹲在紫藤花架下,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十五,十六。”
李相一个旋身,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在空中甩出一道线。他右手背拍在左手掌心,重重叹了口气,余光瞄到张小娘子,脚步一顿,斜乜着她不悦地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张小娘子伸出手指笑嘻嘻道:“十六圈。李相,你在软轿前走了足足十六圈!”
李光快被气笑了,没好气道:“外面肯定大乱了。不知胡尚书他们可有藏好,还有那齐安郡王,那么大两家子人,义庄那般小地方,如何能藏得住。城又出不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张小娘子撑着膝盖站起身,神色间的轻松退去,取而代之是无法言说的悲哀,道:"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从杨存中杀了信安郡王的时候起,就已经不死不休了。除了北地兵能快些打来,别无他法。除了生死之仇,还有数不清的家财呢。”
昨夜,杨存中府里值钱的金银珠宝,被洗劫一空。
李光没做声,垂下眼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张小娘子道:“再说杨存中已经死了,他底下的亲信人人自危,顾不上去找胡尚书齐安郡王的麻烦。除非,他们皆家财万贯。要是因为家财万贯而遭到不测,说句大不敬的话,那是他们应得的。”
权贵的富贵,到了乱时,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刀。
李光微楞,摇头苦笑连连。话虽如此,李光想到那些杀戮,浓得化不开的血,就感到难受得紧。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往外走,道:"都这个时辰了,戛先生他们还没回来。不行,我得去上朝,顺道看看城内的百姓如何了。”
昨日张小娘子与夏齐,府里的小厮们,连乞儿都发动了起来,跑得腿都细了一圈,劝说百姓无需慌张,无紧要大事,定不要出门。
肯定有人不听劝,会跑出来。张小娘子安慰自己已经尽力,见到李光要冒险出门,她毫不犹豫道:"我也出去,看到外面有人再劝回去。"
李光拧眉,道:“外面乱,你还是别去了,仔细撞着仇人,认出你就麻烦了。”
张小娘子正想伸手去抹墙脚灰,看到夏齐从门外跑了进来,她忙问道:“外面情形如何?”
夏齐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邢仲府里上下都遭了殃,吴太妃
,潘太妃的娘家,好像也有人杀了进去。到处都在杀人,抢金银财宝。"
李光手抓着轿门,手指关节都泛白,怒不可遏。张小娘子神色也不大好,讥讽地道:“这些狗东西,向来窝里横最为厉害!"
“相爷,相爷!”小厮急迫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他跟一阵风般冲进门,脸被热得通红,惊惶地道:"常州府失守了,小的看到了韩郡王与梁夫人他们带着兵马,退回了临安!"
张小娘子怔楞在那里,猛地抬眼看向李光。李光恰也朝她看来,两人目光对视片刻,然后一齐跑了出去。
小厮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站在那里。倒是夏齐反应得快,飞快跟了上前。小厮见到他们跑,也将车马忘在了脑后,跑着缀在了后面。
李光上了年纪,腿脚远不如张小娘子灵活。他喘着粗气,在张小娘子身边停下,顺着她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骑在马上的兵丁,虽身着禁军的掩搏肩胛,头戴范阳笠领系红巾。那份凛冽气势,隔着一射之地,都能清楚感知。
兵马从眼前疾驰而过,朝着权贵们聚居的大内皇宫方向而去。马蹄如惊冒响动,踏在临安城每个百姓的心上。
张小娘子双目灼灼,哺喃自语道:“真是威风啊!”
李光艰难吞了口口水,当机立断跟着往皇宫方向跑。张小娘子跑了两步,停下来对小厮吩咐道:“快去赶车来!”她加快步伐追上前,拉住了李相,“等一等,马车,马车!”
李相入主中枢晚,皇言附近权贵聚居的宅子,早已被瓜分殆尽。太阳已经升上了天,要跑到大内,他们先得跑断气。
小厮赶紧折转身跑回府赶了马车来,李相与张小娘子钻进车,戛齐坐在了车辕前,小厮打马,跑得轮毂都快飞出去、
离大内皇宫尚有一里地,马车就被拒马桩拦住了。李光见车停下,忙跳下了车。张小娘子跟在身后下来,看到拒马桩前,已经拦住了好几辆马车。
赵鼎与吕颐洁他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见到李光,忙围了上前,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
李光听得头大,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伸手拨开他们,道:“你们别吵,我也不知道究竟!”
张小娘子看了他们一眼,上前朝肃立在拒马桩前的守将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