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儿说得诚恳又感激:“多亏主子娘娘恩德,奴婢在园子里每日都能吃饱饭,每季还有两套新衣裳,料子又舒服又漂亮,奴婢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求娘娘恩典留奴婢在宫里伺候一辈子吧!奴婢要是出了宫,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沈菡有点儿明白了,这姑娘大约从进了宫就没想过要出去嫁人。她母亲去得早,可能她对‘健全的男人’和太监之间区别也不是很懂?
沈菡犹豫了一下:“即便是想留在宫里,也很不必如此。”
内务府每年都会统计到了年纪应该放出宫嫁人的宫女,但沈菡最近查到这里面的水也很深。
但凡是想出去的,如果没有主子撑腰发话,就需要自己打通关系,否则可能会被人拖着。
若是不想出去,可能也需要找找关系,甚至有的宫女是为了留下安排个好去处委身太监。
总之就是走也不容易,留也不容易。
沈菡以为玉姐也是如此,她已经开始彻查宫中这些藏污纳垢之事,倒不必再为了这种事委屈自己。
结果玉姐儿却摇了摇头:“娘娘明鉴,张大毛只是管林木的太监,奴婢和他对食只是图他人好、老实,不会欺负奴婢,并不是为了别的。”
玉姐儿想得很清楚,她的姿色在宫女中还算不错的,若是想留在宫里一辈子,只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容易引人觊觎,而且自己过日子也孤单。
张大毛大小是个管事,人长得虽不太秀气,但也算周正。他脾气软一点儿不要紧,自己脾气强硬就行。反正结成了对食,其他人看他们就是两口子,两人互相帮称着,就不容易被人欺负。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对她很好。
男人其实都一样,是不是太监有什么关系?她叔叔倒是个健全的男人,但却是窝囊废一个,眼睁睁看着她被叔母磋磨却不闻不问,还不如护着她的大毛呢!
沈菡:“……”
合着这姑娘打算的还挺明白的。
既然是人家自己的决定,沈菡就不好干涉什么了,便也由她们去了。
不过这事儿也让她意识到了宫人们的生态与现实状况。
之前大婚仪之后,玄烨颁诏大赦天下,沈菡就和玄烨商量着,用中宫笺表把宫女出宫的年纪从三十岁降到了二十五岁,当时宫里宫外一片赞颂之声,夸赞沈菡贤德。
不过如今看来,有些宫女家境困苦,可能觉得与其出宫受苦,不如留在宫里衣食无忧。
看来什么政策都不能一刀切,还是有待完善啊!
扯远了。
沈菡继续说季泉纳平民女子为妻妾的事:“枉我平日觉得自己还算警醒,没想到自己身边竟也生出这种灯下黑的事情!外头的女子不似宫女困锁深宫别无选择,必定不是自愿嫁给太监为妻的。可恨我给了他权力,竟反倒成了助纣为虐的工具,最后害了这几个女孩子。”
要不是她起意探查底下太监的底细,这事根本不会发生。
这让沈菡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哪怕高位者只是善意的动一动小手指,可能都会有无数处在阶级最底层的人,命运受到牵连,而他们无法保证这种牵连是好的还是坏的。
而当一个人为此家破人亡,即便补偿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沈菡叹了口气:“就像这几个女子,她们都是汉女,一旦嫁过太监,哪怕我现在发现了此事,惩治了一干拿她们人生不当回事的人,也找地方安置了她们。可她们被毁掉的人生,却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沈菡半是反思,半是慨叹:“胤禛这个脾气哎,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更像你,但最近我却发现,可能是平日受我的影响太大了,他有一部分很像我。”
他们母子都活得太理想了,对人对事的要求也都太高。他们看不惯甚至排斥这个世界的阴暗面,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改造这个世界,想让它变得更符合自己的要求和想象。
但其实这可能吗?不可能啊!
沈菡已经逐渐认识到了这种脾气的坏处——试错成本太大了。
她只是在后宫折腾,出了问题伤害范围有限,可胤禛要是“理想”过头,他的每一次试错成本可能会变得极其沉重。
沈菡坚决道:“所以这事儿他必须得改!不能再这样了。身为皇子,做事应该谨慎周全,而不是动不动就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
越是走得高,越应该慎重地做每一个决定。
玄烨:“……”
他觉得她自己这个想法其实也是又受了底下人的刺激,头脑发热想起来的?
不过玄烨也没反驳,菡菡说得也有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政者,什么时候都不该忘了百姓的不易,只凭一腔热血做事。
玄烨递给沈菡一杯热茶:“行,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朕来想办法就是了。”
不过玄烨的教导思路显然和沈菡完全不一样——他直接把胤祉和胤禛给扔到山东去了。
玄烨把两个儿子叫来,也没多说什么缘由,直接开口让他们去山东盯着御稻的事:“这眼看就快到播种的日子了,朕不放心那边的情况,你们两个带上人,亲自护送御稻的种子过去,在那看着他们下种,等收割完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