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烨心里,太子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被权力迷了心……说不定这次只是巧了,傅拉塔真是意外过世的?
结果他自己说完又迟疑了——那也未免太巧了。
玄烨就这样走过来、走回去,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这些只敢说给沈菡听的话。整个人看起来游移不定,甚至带着一点儿惶惑不安——他不愿怀疑太子,却又不能不怀疑太子。
沈菡甚至恍惚觉得玄烨看过来的目光仿佛带着一丝求助,好像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不会是太子做的。
沈菡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一室的压抑沉闷:“这样吧,傅拉塔的遗体远在天边,咱们一时间也无法查证。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干脆把太子叫过来,你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一问?”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八百里加急,太子那边一定还没有收到消息。
不管玄烨当面质问时太子会作何反应,但他总归会有个反应,只要有反应,他们便有了判断的依据,好过在这里空想。
玄烨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他心里是打算私下里调查清楚的,因为如果和太子当面对质,万一真的是他指使人做的,玄烨也无法预料自己察觉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到时候父子之间出现难堪的局面,恐怕不好收拾……
沈菡也是服了这父子两个了,可能搞政治的人脑回路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一件事一定要用暗示、百转千回的表达方式去沟通。
明明两人也没有正面冲突过,可是不知不觉间,这父子俩的相处就从早些年的一个耐心教导,一个虚心受教,渐渐变成了今天这种连话都找不着两句的尴尬局面。
怪不得都说权力异化人心。
沈菡记得在现代曾经看到过一些关于太子最后意图谋反的推断,还有类似帐殿夜警之类的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这几年亲身经历下来,连她这个旁观者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快要变得不像自己了,何况身处局中的这父子二人。
如果最后太子确实走上了那样一条破浮沉舟的绝路,好像也无可厚非——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赶紧给我一个了断和结局行不行!总好过这样日样遭受权力的啃噬和折磨,永无宁日!
沈菡见玄烨犹豫,劝道:“可是总这么围着营地也不是个事儿,蒙古的王宫、福晋、使臣都还在外面等着,时间久了总要有个说法。”
这营地里包不齐还有噶尔丹的探子,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何况朝廷的父子内斗?
照沈菡的意思,干脆快刀斩乱麻的问清楚,如果不是太子做的,解了营地的戒严,接下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如果真是太子做的……
沈菡:“那你也总要面对的。”
玄烨听完后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长长地叹出来:“……你说的对。”
他总要面对的。
一旦玄烨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他要召见太子面谈,外面的人……玄烨想了想,让顾问行去给裕亲王和费扬古传旨:“就说是为了给策旺阿拉布坦的使臣演示新式火炮吧,让他们这就带着使臣前去观摩。”
正好,若是消息传出去,也好震慑噶尔丹一二,给朝廷备战争取一点时间。
至于其他人,就都归沈菡应付了。
“好,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沈菡出了帐篷,扑鼻的青草香气清新怡人,赶走了萦绕在周身暗沉压抑的气息。
她回头望了望密不透风的御帐——高处不胜寒。
古往今来多少人都爱做‘皇帝梦’,其实皇帝这个位子哪有想象的那么好。
父子不像父子,亲人不像亲人。
每说一句话要带着千般思量,这么经年累月下来,心智再坚毅的人,也要被折磨疯的。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沈菡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长生天——快点结束吧!是好是歹,她只想早一日看到结局。
如果有幸,希望有朝一日,她再次在这草原上策马扬鞭的扬鞭的时候,能够真的了无心事。
重活一次是多么难得,沈菡实在不愿一生困于紫禁城这方天地,只为了权力汲汲营营,最后被异化成一只怪物。
她多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能够走出紫禁城,去看一看白雪皑皑,珍禽异兽遍地的大兴安岭;看一看风景秀丽,如织如画的江南水乡,看一看华夏的大好河山。
抛开压抑的封建礼教,这里还有着未被污染的原始风景,有着尚未被损毁的、巧夺天工的古建,有着很多在现代已经失传的、精美绝伦的技艺,有那么多文字史书根本无法描摹的风土人情,还有百年前最原汁原味的中华美味。
沈菡深吸一口气——希望在这一次生命结束之前,她能够实现上辈子未了的心愿,获得真正的新生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