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想当年太后多么英明果决的女子,怎么到了这年岁上,竟软弱起来了?”马清贵痛心疾首的样子,“国舅们个个位高权重,太后怎么不知道找他们劝一劝皇上?”
韦太后听了他的话,有刹那的恍神,随即拼命摇头道:“你又出馊主意!皇上最讨厌别人给他施加一些无谓的压力,你这哪里是调和我们母子关系?分明就是在挑拨,你是嫌我和皇上的关系冷得还不够吗?”
马清贵喟然长叹:“太后,还是让国舅们去劝一劝吧,照眼下的形势发展下去,老奴怕太后的身后名难保呀!”
“啪!”太后抬掌击在桌面上,生生地将拇指上的一只碧玉扳指给磕碎开来:“马清贵!你以后休要在哀家面前耍这种态度,你还有多少卑鄙的手段,都使出来吧!哀家这把年纪,也不怕你了!你找人装鬼也好,四处散播流言也罢,哀家大不了与你鱼死网破!”
马清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暗下咬牙,扶案起身,说道:“鱼死网破吗?那是老奴最不愿意看到的后果了。老奴这一生对太后忠心耿耿,情真意切,到如今不过是为了保一个全身而退,从未有过对太后不利的心思。太后跟老奴倒不必如此气盛了,装神弄鬼之人,早就不在老奴的手上了。若是太后再治不住缪贵妃,以后宫里再出那扮鬼吓太后之事,必是缪贵妃所为,而不是老奴的主意了。”
韦太后听得一头雾水,问:“你这话是何用意?缪贵妃虽然多占了些皇上的心思,却与哀家并无冲突,她有什么理由算计哀家?”
马清贵在亭子里散着步,心中在细细地考量着。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转身跪在韦太后的面前:“太后,老奴有罪!老奴今儿就向太后坦白一件当年旧事。”
“什么……什么事?”韦太后最怕听人提起当年,不由地畏缩。
“太后,当年清妃并没有死,老奴只是给她服了一种闭气的药,后来又偷梁换柱,将清妃从棺椁中换了出来,悄悄地运出宫去,关在了只有老奴才知道的一个地方……”
马清贵一口开,韦太后就感觉天塌地陷,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到地上去。
“你……你……”她抖着手指马清贵,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马清贵将身形伏得更低,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打击着太后的神经:“皇上登基之后,老奴将清妃易容一番,带回宫来,她就一直在御膳房为皇上做羹汤。而疏竹宫三不五时地闹一次鬼,实际上的确是清妃所为,只不过不是清妃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清妃本人……”
马清贵将这件事交待得简单,是为了避开他刻意算计太后的那一部分。但是他不说,事实也摆在那里,太后当然明白他弄清妃进宫来,是为了什么目的。
韦太后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跪在那里的马清贵像一个鬼魅似的晃来晃去。她感觉身体里有无数的小爆竹在一个一个地炸开,她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她伸手在石几上一摸,抓住一只茶杯,脚步趔趄着走到马清贵的跟前儿,举起那只茶杯“啪”地往马清贵的额上拍去。
瓷器碎裂的声音,一地的白瓷片上沾着殷红的血,是从马清贵额头上渗出来的,也是从韦太后的掌心里流出来的。
韦太后颤抖着声音恨道:“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情真意切!你这个活该断子绝孙的老狐狸!你居然算计了我大半辈子!”
马清贵料到韦太后会是这般反应,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急忙说道:“太后息怒,老奴有罪,太后即便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可是眼下太后的敌人不是我呀……”
韦太后听他这样说,突然就扯住他的衣领问:“对,你说的对,咱们之间的帐以后再算!现在你告诉我,那只狐狸精你藏在哪里?快给我交出来!”
马清贵苦着脸:“太后,清妃最后那一次出现在疏竹宫,并非是老奴授意,那是她计划好的逃跑行为,她已经逃了……”
韦太后觉得脑壳都要裂开了,歇斯底里地瞪着马清贵:“怎么可能?内宫防卫层层!就算她逃得过内宫侍卫的防守,你是吃白饭的吗?你藏起来的人,竟不知道去哪里抓住她吗?”
“太后,老奴听说疏竹宫又闹了鬼,当即就知道不妙。可是等老奴赶到的时候,人已逃得没影了!当时缪贵妃就在疏竹宫,听说她还派人挡了皇上埋伏下的人,不让他们上琴阁捉鬼。后来老奴要查的时候,处处受到缪贵妃制肘。后来老奴多方搜找,却再也找不到清妃的影子。依老奴判断,怕早被缪贵妃藏起来了。”
太后听完,终于不顾她高贵的形象,跌坐到地上去了。
心慌意乱之中,她也分析出几分真相来。
马清贵这一番话,应该不全是假的。疏竹宫里第一次闹鬼的时候,她将那位见到鬼的宫嬷捉到面前细细地问过,那宫嬷一口咬定,她亲眼看见了,琴阁上的人的确是清妃。
她听后,着实被吓得不轻。她当时倒没有猜到是清妃还活着,只道是清妃真的冤魂不散,在疏竹宫里游逛不去。
这么多年来,疏竹宫里闹一鬼事,她就受一次惊吓。请高人做法事,竟也驱不走那女鬼。
如今听马清贵说那是清妃的本人,一切的疑惑就都解开了。
如果清妃仍在马清贵的手上,他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显然清妃已经逃出他的掌握了,他才肯将事情坦白。
疏竹宫荒废了那么多年,只有缪凤舞在那里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曾经闹过一次鬼事。
而且缪凤舞与御膳房一位破了相的婆婆交好,这是韦太后早就听人说起过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她不太在意,以为那是缪凤舞贫贱时的交情,富贵不忘,那丫头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呢。
马清贵这样一说,种种迹象契合,韦太后相信,清妃一定是缪凤舞给藏起来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藏着清妃的缪贵妃,如今就日日地陪在皇上的身边,皇上对她依宠信赖,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朝中重臣。
这样一想,韦太后怎能不出一身的冷汗!
她悲愤难当,扑过去就撕扯抓挠着马清贵:“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过舒坦了!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大家就撕破脸皮吧!在我收拾那个小妖精之前,我先掐死你这只老狐狸!”
马清贵抵当了几下,仍是被韦太后挠破了脸皮。他一时火起,一把将韦太后推倒在地:“你别以为清妃不在我手上,我就没有把柄了!金珠尼大巫师还活着呢!”
韦太后扑在地上,钗发散乱,形容狼狈。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爬起身来,坐到石桌那里,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缓缓说道:“都活着呢,好呀!我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死人都吓不到我,我还怕活人吗?活着好……活人挡路最好办了,鬼魂我抓不住,活人我还抓不住吗?你且活着,看我怎么一个一个地弄死他们,你准备着,最后一个就是你!”
韦太后说完,端然起身,再面对马清贵时,又恢复了她一贯高贵而威然的仪态。她走到马清贵的身边,用脚踢了踢他:“你成功了,你挑起了我与缪贵妃之间的矛盾,不过你不会得到好处的!你觉得经历清妃一事,我还会再受什么大巫师的威胁吗?哼!我念及往日情份,这些年一直对你宽让三分,你却当我是好欺负的,步步紧逼。从今天开始,你小心着项上人头吧!”
说完,韦太后一步一步下了高亭,往阜阳宫外走去。
马清贵看着韦太后远去的背影,心中略有悔意:他这一招棋是不是太险了?会不会一着不慎,全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