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凤舞醒来的时候,仍然是一个夜晚。
她偏头往外看,发现自己住在疏竹宫的后殿之中,依旧是那没有漆过的木桌椅,斑驳模糊的棚顶,糊着窗纸的棂格窗户。
屋子里没有风,可是桌子上那盏灯的火苗却无缘无故地跳跃着,映着含香忙碌的身影亮一下暗一下。
缪凤舞有些恍惚,好像她仍处于三年前的那一段时光里,因为一语不当,触怒了行晔,被关在了这废弃荒芜的疏竹宫里,过着清苦而无望的日子。
而这三年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倒像是黄粱一梦。
因此她翻了一下身,开口第一句问含香的话竟是:“玉泠呢?”
含香听到她的声音,急忙转身走过来。缪凤舞就看见含香的眼圈是黑的,脸稍稍有些浮肿,神态疲惫,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含香偏身坐在床沿上,扶缪凤舞躺回去:“娘娘莫要担心,天宝公主在皇上那里,好好的呢。”
“天宝……”缪凤舞的下腹隐约痛了一下,人也回到现实中来了。
她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努力地回忆着晕倒前的事情:是缪凤刚的事被行晔知道了,是马清贵和太后搞的鬼,他们闯进疏竹宫来抓她,一片混乱之中,马清贵在她的肚子上搥了一下,然后是……早产……血崩……催产。
“哦……”缪凤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看着含香,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早产了是吗?”
“是……”含香的鼻翼轻轻地翕动了几下,眨了眨眼睛,对缪凤舞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在有惊无险,后来医正大人也来了,皇上还亲自去将常先生请来了,娘娘福大命大,总算是渡过这一劫了。”
缪凤舞没有留心她说的那些,只是接着问:“那么……孩子呢?”
含香轻轻地偏了一下头,装作给缪凤舞整理身上的被子,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答道:“娘娘放心,小皇子在皇上那里。你也知道的,早产的孩子虚弱得很,需要好多人护理。疏竹宫的条件简陋了一些,所以皇上就把小皇子抱走了……”
“我是怎么生的?他们给我催产了吗?”缪凤舞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激动来。
“是……是催产生下来的,不过小皇子落地的时候状况……还好的……太医们先照顾了一晚上,第二天常先生来了,娘娘也清楚,常先生的医术很高明的……”明明是很不错的情况,含香说起来却是结结巴巴的。
缪凤舞起了疑心,她昏倒之前,分明就听那太医说,早产又催产的孩子,他们是没有办法保住的。就算是第二天常先生来了,孩子能挺过那一个晚上吗?
她很清醒很理智地分析着这个问题,可是含香的话却又给了她模糊的希望。相信含香的话,让她心里好过了许多,她甚至在想像着,她可怜的早产的儿子像一只小猴子一样,紧紧地握着小拳头,闭着眼睛躺在小床上,许多人围着他照顾,有太医,有奶娘,有宫人……
在她的幻想中出现的,是玉泠小时候的模样——刚生下来,小脸儿还是红红的,紧闭着眼睛,嚅着湿湿的小嘴唇,好像随时都在饿,总也吃不饱的样子。
她欣慰地笑了一下,吓了含香一跳:“娘娘……”
“好,有人照顾就好……这里太简陋了,玉泠当初生在这里,就受了好多的委屈。弟弟不能再受这些苦了,所以让他在皇上那里挺好的……”她很乌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再追问小皇子的状况,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咱们现在是什么处境?是不是又被关进这里了?”
这件事含香倒也不瞒她,点头答道:“是的,疏竹宫外有层层的守卫,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奴婢倒是觉得,皇上这样做,也是在保护娘娘呢。太后这两天有偷偷地往疏竹宫来,被侍卫们禀报给了皇上,她就说担心娘娘的身体,来探病的。黄鼠狼给鸡拜年,谁会信她有好心?”
“你给我说说,这几天都发生什么事了?”缪凤舞没力气一件一件问,自己捧着一盏温温的参汤,慢慢地喝着,让含香慢慢说。
含香说,那天晚上将她扎晕了之后,太医们便忙着对她施救,行晔就一直坐在桌子那边,低头默不作声。
后来医正大人来了,情况就好了许多。小皇子生下来后,浑身都紫色的,气息几近于无。医正大人见此状况,向行晔请示,冒险用了一种奇怪的针法,封住小皇子的几处穴位。
因为小皇子有气息,行晔便振奋起来,将这里交给茂春安排,他带着一队侍卫,连夜出宫,奔五龙山下请常先生去了。
第二天上午,行晔带着医圣常先生回了皇宫。常先生来疏竹时,缪凤舞气血虚亏,昏躺在床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纸人儿。
常先生却说,缪凤舞的身体底子好,虽然血亏得厉害,却没有性命之忧。他给缪凤舞下了方子之后,就往万泰宫诊治小皇子去了。
当然,小皇子的情况要比缪凤舞差得多。到底能不能救得活这一口气,其到现在宫里也没有人知道。因为行晔把消息锁得严严实实的,谁也打探不到。
随后,行晔便以谋害皇子的罪名,将马清贵拘进了天牢之中。
这一天,相信行晔等了许多年了。他一直想有一个借口,能够对马清贵下手。只是没料到这一次付出的代价这么惨重。
可是马清贵一入狱,太后就坐不住了。她三番两次地闯万泰宫,都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挡在了宫外。
太后实在是急了,便于昨天早朝的时候,闯入了皇极宫金銮殿上,当着群臣的面,指责行晔包庇叛党,冤拿了马清贵。
太后义正严辞,直指缪凤舞是鸿天会埋伏在内宫里的暗线,而马清贵不过是在秉公行事。至于为什么叛党要由内侍监来捉拿,太后的解释是:缪凤舞是内宫的妃嫔,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向来不允许进内宫执法的,总要由内侍省拿了人,再交给刑部或大理寺去受审。
太后又声音并茂得将马清贵这一生侍奉两代君王的功劳歌颂了一番,痛斥行晔被狐狸精蒙了心智,竟然为了一个叛党,向一位两朝老臣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