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龙椅上坐着谁,对氏族的忌惮都会存在。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保宗氏族群百年无忧。即使殷臻登上皇位,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愿意殷臻继位,是因为皇位必然伴随阴谋诡计和诸多伤害,需忧心天下社稷,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压力。
推上金銮殿的若只是傀儡,不需他分出一丝一毫心思。
但显然,殷臻有想做的事。
他也并不想被牢牢护在羽翼下。
皇位罢了。
宗行雍闭了闭眼。
本王希望他一切目的达到。
退一万步想,不管他坐云端或是埋地下,本王都能护他安稳。
“姑母。”宗行雍笑了笑,“本王在得知他是太子那一刻,就有奇怪的预感。”
宗令仪眼眶一热,有泪水要从里面滚落出来。
宗行雍叫了她“姑母”。
他很少叫自己姑母了,身份之别,他该称呼自己“太后”。多年来都是如此,不曾改变。她看着他长大,背负汝南宗氏一族期望走到如今,这条通往权势的路他走了很久,走得无比艰难,不是一蹴而就。他如今掌摄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肆意妄为的资本,却始终孑然一身。
宗绅想他有王妃,不是害怕宗家从此绝后,毕竟要不是宗行雍娘一意孤行造出生子药,宗家早在三十年前就该绝后。宗氏家主从丧妻那一日开始腐朽,他唯一的愿望只是想要有人陪独子说话,他深知那种望不到尽头的孤独会将人逼疯。
他不想宗行雍步他后尘。
“本王一直在退,只等一日退无可退。”宗行雍道,“权势对本王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身。”
——清晨身边有人的感受很奇妙,本王希望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杀戮和鲜血不能平息本王经年来脑海中紧绷的弦,但名为“殷臻”的那个人能做到。
本王仅仅是看到他,就觉得安定。
宗令仪何曾听过他说这样的话。
但她有不得不提醒的事,她换了个姿势,斟酌道:“自古以来……皇位更迭,龙椅上的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刀向忌惮者,何况你手握兵权,又功高震主。”
“假使他登上皇位后第一把刀落在宗氏,“宗行雍负手,傲然矗立道,“本王从未输过。”
“本王等着那一天,顺理成章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宗令仪:“你想姑母做什么?”
“出宫。”
“皇城将乱。”宗行雍道,“百密必有一疏。”
宗令仪顷刻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她带殷无忧出宫,解后顾之忧。
当初在她膝头玩耍的少年,已经不需要任何荫蔽。
宗令仪活了这么多年,早看清了许多事。宗行雍当然不是简单来找她坦白,是要借她的口告诉宗绅。
兄长唯一的子嗣,宗令仪心想,他从前想要皇位,如今想要皇帝,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有什么不答应的。
宗令仪知道还有其他事。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进宫时有人向她承诺过,却毁约了。
而宗令仪想起东宫那人,只是说:“行雍。”
“你眼光很好。”
“本王眼光一向好。”这是宗行雍离开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日头西斜,宗令仪眼瞧着暮色爬进来,一丝丝占据偌大冷清宫殿。
她眼里布满血丝,早已不是年轻时风华万千模样,她看够了残景,终于起身。雍容宫装和象征太后身份的步摇华丽、贵重、上天下地仅此一份,彰显曾经也有人那样珍视过她。
“褚平啊。”宗令仪扶着鬓角,道,“我是不是长了许多白发。”
褚平替她扯掉一根银丝,道:“太后在咱家心中,一如当年。”
宗令仪走神了片刻,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拿纸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