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铿锵砸在地面。
“故意纵马伤人致死者斩!无意纵马伤人者杖三百、流!三千里!”
御史中丞语气蓦然激动起来,他提膝便跪,头“咚”一声磕在坚硬地砖上:“齐章长街公然纵马踩踏幼童,他兄长齐剑更牵涉强抢民女致一家四口投井而亡——”
“齐家在御史台的弹劾折子积了厚厚一沓,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今日我郭长青就算是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也要为枉死之人寻一个公道!”
他说完毫无停顿,决然一头撞向最近的朱红长柱。
若朝廷命官撞死在金銮柱上,此事再无回旋余地,齐章必然交由大理寺审理,一旦事情尘埃落定,氏族和皇权矛盾将爆裂开。
宗行雍悍然出手!
他一把提住郭长青衣领往回,但对方以死明志的决心太强烈,“撕拉”衣帛断裂声传来。再抬眼,“嘭”一声响——
郭长青缓缓后倒。
他眼中一片赤金色,充满释然。第一缕清晨日光从殿外照进来,洒在他脚尖,将一点细微的灰尘抹去。
人死了。
倒在殷臻面前,他顿了顿,低头,似乎要将郭长青死状永记心底。半晌,才再度抬起头,面对龙椅上晋帝,平静道:“此事应该交由大理寺审理,儿臣请父皇准许,将事情前因后果查清,是马匹当街发疯,还是齐章有意为之。”
齐章之父齐河已汗流浃背,他眼一闭就要上前。而殷臻话还没说完,他歪头,轻轻一笑,道:
“不知摄政王以为,如何?”
他话说得极稳,若不是话中暗藏的杀机,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场情人间的私语。
张隆皱眉。
齐河脚步骤停,面如死灰。
——宗家虽居于氏族之首,但独子宗行雍向来行事不寻常理,对滥用权力的行为深恶痛绝。
他只能祈祷宗行雍和殷臻不和传闻属实。
宗行雍不发一言。
额头青肿刚丧子的侍御史失幼子又失恩师,双膝一软跪下,痛哭出声:“请圣上还我幼子一个公道!还我幼子一个公道啊!”
晋帝十余年对朝事置之不理,朝臣死谏,他久久坐在原地,呆住般一动不动。等太监弯腰喊了句“陛下”才猛然回神,第一反应竟然是要离开。
“交太子去办。”他急于摆脱,慌忙道,“退朝,退朝。”
早朝散,一队太监匆匆来将凉透的郭长青尸首抬走。侍御史面露呆滞,来来往往一双双官员的鞋尖从他身边走过,混杂几声叹息。
殷臻走出殿外,吐出肺腑中浊气。
如有所感般,他袖手,一寸寸回过头。
一如十年前,晋摄政王身边依然群臣环绕。他越过所有人,视线沉沉投向人群之外。
殷臻冲他轻轻笑了笑。
昨日他们刚从同一张榻上下来,耳鬓厮磨,亲昵缠绵。
太子啊太子。
宗行雍抵了抵冒尖的犬齿,浑身血液再一次冲向头顶。他有说不出的颤栗感,绿瞳紧紧锁住殷臻。
殷臻悠然一摆手,缓步走下台阶。
他很少做出这等姿态,慢吞吞,又说不出的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