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真笑道:“倪夫子不用故意如此失态,处处与我示弱。我认真翻过藕花福地的各色史书和秘录,倪夫子精通三教学问,虽然受限于当时的福地品秩,未能登山修行,使得飞升落败,其实却有一颗澄澈道心的雏形了,不然也不会被老观主请出福地,如果说丁婴是被老观主以武疯子朱敛作为原型去精心栽培,那么湖山派俞真意就该相隔数百年,遥遥称呼倪夫子一声师父了。”
倪元簪感叹道:“风流俱往矣。”
姜尚真知道与倪元簪再聊不出什么花样,就继续掌观山河,看那魏琼仙的镜花水月,以仙人神通,不露痕迹地往螺蛳壳府邸当中丢下一颗小暑钱,笑道:“我乃龙州姜尚真。”
魏琼仙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作画,一颗小暑钱,还不至于让一位有望登榜胭脂图的仙子大惊小怪。
所有观看镜花水月的练气士都听到了姜尚真这句话,很快就有个修士也砸钱,大笑道:“赤衣山姜尚真在此。”
又有人跟着砸钱,“鄱阳姜尚真在此!你们这些假的姜尚真,都速速滚出魏仙子的镜花水月!”
如今桐叶洲山上的镜花水月,以地名加个后缀“姜尚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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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檐下小竹椅上,陈平安闭目养神,双手叠放,掌心朝上,只是分出一粒心神沉浸人身小天地中。
陈平安会心一笑,没来由想起了一本文人笔记上边,关于访仙修道有成的一段描述,是单凭读书人的想象杜撰而成,金丹莹澈,五彩流光,云液洒六腑,甘露润百骸。但觉身轻如燕啄落叶,形骸如坠云雾中,心神与飞鸟同游天地间,松涛竹浪不绝于耳,轻举飞升约炊许光阴,蓦然回神,脚踏实地,才知山上真有神仙,人间真有方术。
在太平山那边,十一境的那拳,好像撰写了一部无字拳谱,拳谱一分为二,一半在仙人遗蜕韩玉树身上,一份嵌在陈平安自身山河中。
先前在竹海茅屋那边酣睡,陈平安其实就一直在潜心钻研拳谱,招式,气势,神意,层层递进,从拳理到拳法,无一遗漏,大受裨益。
武道十境,不愧是止境,气盛、归真和神道三重楼,一层之差,悬殊如之前的一境之差。
所以十一境的半拳,就能让十境气盛的陈平安只有招架之力,而毫无还手之力。
陈平安收起一粒心神,又恰似一场远游归乡,缓缓退出人身脉络的万里山河,以心声说道:“醒了?”
崔东山坐起身,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伸了个大懒腰,“大师姐还在睡啊?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陈平安点头轻声道:“她心弦紧绷太久了,先前乘船过河的时候,大睡一场,时间太短,还是远远不够。”
崔东山侧身而躺,“先生,此次归乡宝瓶洲途中,还有将来下宗选址桐叶洲,糟心事不会少的。”
“我站道理就是了。”
陈平安抬起一只脚,悄然落地,缓缓道:“世道大抵还是那么个世道,讲理容易让人厌烦,学剑练拳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让人耐心更好,从一个字都不愿意听,变得拗着性子愿意听几句,从原本的只愿意听几句牢骚,变成愿意从头到尾听完。”
崔东山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道:“亲疏有别,人之常情,在所难免,我会把握好分寸。”
陈平安站起身,开始六步走桩,出拳动作极慢,看得崔东山又有些睡意。
“不是担心这个。”
崔东山摇摇头,有些灰心丧气,“老王八蛋丧心病狂,将我拘押软禁在了大渎祠庙里边好多年了,我费尽心思都脱困不得,是直到去年末,我才从担任庙祝的林守一那边,得到一道敕令,准许我离开祠庙。等我露面,才发现老王八心狠手辣得一塌糊涂,连我都坑,所以如今我其实除了个境界,什么都没剩下了,大骊朝廷好像就根本没有崔东山这么一号人物出现过,我失去了所有大骊王朝明里暗里的身份,老王八蛋是故意让我从从一洲形势的局内人,在收官阶段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又从半个落魄山局外人,变成真真正正的局内人。先生,你说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
陈平安摇头说道:“是为你好,也是为落魄山好。不然看似事事占据先手优势,实则与大骊处处牵扯不清,反而不清爽。到时候我与大骊讲道理,大骊与我谈香火情,我与大骊谈是非,大骊与我说大局,那才麻烦。”
崔东山无奈道:“道理我懂,来见先生之前,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是当先生说到那个万瑶宗的韩玉树,我就又开始提心吊胆了,能够让一位仙人不惜拼了祖宗基业不管,也要决意与先生分出个生死,以此换取功劳,说明什么,说明韩玉树身后,最少站着一两位飞升境大修士,怕就怕连中土文庙都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我可以断定,在前些年里,老王八蛋分明是对此有所察觉的,却故意不与我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