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将起,周宗亮既紧张又兴奋,满脑子都是身披黄袍、接受万众欢呼的画面,哪里能安心歇息?夜袭灵山是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许胜不许败!胜了,便可扩军杀奔阶州;败了,则万事皆休,恢复柴氏江山的梦想就此破灭。他在房里坐立不安,索性叫上邓承彪等心腹将领,一起上街巡视。
周宗亮登上最外围的石墙,眺望着灵山镇方向,只见天际处红光如血,不禁心潮澎湃。按照时间推算,灵山之战已接近完结,不出意外的话将赚得盆满钵满。
邓承彪笑道:“秦家富而不强,绝挡不住我军雷霆一击!恭祝少主旗开得胜,踏破阶州!”
其他将领识趣地嚷道:“祝少主早日称帝!”“少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统九州!”“雄图霸业就在今朝!”
周宗亮仰天哈哈大笑,慷慨许诺道:“待我攻破阶州即竖起大周旗号,有功之臣皆加官进爵,赏赐金珠美人,有福同享!”
“好!”“多谢少主!”“少主英明神武,真龙下凡是也!”
众人正谈笑风生的关头,忽见远处燃起几点火光,蹄声得得,却是一队骑兵飞快奔来。邓承彪抚须道:“天佑人归捷报驰,秋风寒夜马蹄疾!”过了片刻,二十余骑仓皇奔到门前,个个丢盔卸甲,乱发披垂,不少人背后还插着羽箭,胳膊上、大腿上缠绕着染血的绷带,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咦,难道战败了?这怎么可能?!周宗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被晴天霹雳劈中,化为了一尊石像。
那伙残兵败将用刀背咣咣猛砸大门,七嘴八舌地叫道:“快开门,灵山战败!我们有紧急军情通报少主!”
守门的头目探首叫道:“你们是哪一营的?有何通行凭证?”
那伙人恼道:“老子千辛万苦杀出重围,哪来的凭证?”“耽误了军情,少主必斩尔狗头!”“别啰嗦,快开门!”
周宗亮、邓承彪等就站在身侧,那守门的头目如何敢违令放行?坚持道:“先交令牌,只许一人入内报信!”
那伙人气得肺都炸了:“放屁!”“瞎了眼的东西!”一人忽然动作麻利地摘下马鞍旁的骑弓,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那守门头目的面门。下一刻,另有七八根带着绳索的铁钩飞起,钩在墙头上绷直,数条大汉口叼横刀,足蹬墙面,迅速攀绳爬了上来。
惊变骤起,众人愕然呆立。
噗通!尸体从墙头坠落发出闷响。周宗亮大喝道:“敌袭!!”拔剑在手箭步抢上,刷刷连斩两根绳钩,第三剑挥去,一颗大好人头冲天飞起,血喷如柱。
众将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拔出兵器冲上便砍。守门的士卒则操起弓箭,与底下的骑兵对射,箭矢交错,惨叫不断。短短几眨眼的工夫,那伙伪装的残兵败将统统倒在了血泊中。
周宗亮抖落剑上的血珠,心有余悸道:“好险啊!幸亏我们在场援手,不然大门已失守了。”若非他临时起意巡夜,守门的士卒猝不及防下必遭屠戮。
有人忧心忡忡道:“不晓得这些人是何来历?灵山战败的消息属实吗?”
此话一出,现场冷如冰窟。
这伙贼人剽悍勇猛,箭术精湛,伪装残卒来抢夺大门,这份胆识可不是一般盗匪所能拥有的。对方估计在暗处觊觎已久,显然很清楚镇上的情况,也知道精锐夜袭灵山一事。眼下仙洮防卫空虚,仅剩下六七百人驻守老巢,如果身为主帅的周宗亮被擒杀,即使顺利攻灭了秦家也毫无意义。
夜风呼号,远处山野中忽的燃起一片火光,数不清的黑影开始起伏移动,像是汹涌的潮水冲刷堤岸——竟是成百上千的骑兵夤夜来袭!
大队骑兵犹如从地底钻出的幽灵军团,身披黑衣黑甲,举着兵器火把呼喝怪叫,凶焰滔天。随着骑队逼近,狂风大作,尖锐冰寒的杀伐之气拍打石墙,几欲令人血液冻结。
即使远隔着百余步距离,也能闻到那种狂野凶悍的味道。
“是马贼,不是官军!”
如果跟宋军交战,败了还可以投降归附,但是遇上了杀戮成性的马贼,败了就意味着人头落地!
众人想不通大批马贼为何会忽然攻击仙洮,而且时机拿捏极好,背后究竟还隐藏有什么阴谋?眼看强敌出现,守卫立刻敲响示警铜锣,疯狂呼喊同伴增援。
“当——!当——!”
在墙根下打盹的、在临时营房里歇息的、在街上巡逻的士卒,个个勃然变色,不顾一切地朝大门处聚集。先到的赶紧抄起各类防守器械,扑上墙头警戒;晚到的则守住门洞,把沙袋砖石垒起来构筑防线,做好阻截的准备。
一时间马蹄声、铜锣声、呼喊声、奔跑声、号令声交织,响彻夜空,谁都知道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不可避免。
邓承彪沉声道:“左卫雄,你来指挥!我先护送少主脱离险境!”
周宗亮毕竟脸嫩,如何好意思临阵逃脱?反手拉住邓承彪,怒道:“不,我不走!我要身先士卒,我要参战!”
邓承彪劝道:“少主身份何等尊贵,若沦落到与贼人对面厮杀的地步,岂不惹人笑话?”
周宗亮道:“我……”
话未说完,忽听弓弦拨动,可怕刺耳的尖啸声急速掠近。邓承彪不由分说一把扯住周宗亮,跃下石墙,背靠墙壁而立。
咻咻!噗噗!当当!
一团密集如乌云的羽箭划着弧线坠落,插在墙头上、屋顶上、街面上,如同瞬间长出了大片坚硬的野草。不少倒霉的士卒中箭惨叫,丢弃了手中的器械,拼命缩成一团。
马蹄声如雷贯耳,一的箭雨似乎永不停息。
惨叫声中,浓烈的血腥味随风扩散。
在这一刻,周宗亮终于切实体会到个人力量的渺小,清醒认识到战争的冷酷无情,不禁口干舌燥,四肢冰凉,刚才的豪情壮志一下子抛到了爪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