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厚,城里的喧闹声渐渐沉寂,凄厉的寒风在高处号叫,仿佛百鬼夜行。
在窝棚区的最深处,有一间毫不起眼的破旧木屋。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九张木凳和一张方形木桌。一个头发雪白、右眼空洞漆黑的老者走进门,摸出火石,咔嚓、咔嚓点燃门边的一截残烛,拂去桌凳上的灰尘,随即坐下闭目休息。
不久,陆续有人推门而入,年龄、服饰、气质各异,包括那拄着拐棍的汉子,各寻座位坐好。他们看起来大都平庸无奇,绝非什么豪杰枭雄之辈,但目光深沉莫测,分明已历经尘世沧桑。
待人数到齐,那白发独眼的老者缓缓睁开眼帘,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道:“于镔,你先说!”
那拄着拐棍的汉子于镔开门见山道:“胡治平因盗粮一事败露被杀,其他人得暂时隐忍一段时间了。今晚从药魔府来了一位年青人杨涛,自称是中原白道中人,身手不凡,居然宣称要杀出魔蝎城。是否该信任这杨涛?大伙儿拿个主意吧。”
那白发独眼的老者微微点头:“王同,你说说看吧。”
一位身材瘦小、披着灰色羊袍的中年汉子搓了搓手,道:“这姓杨的来历神秘,是前个月忽然出现在最新一批矿奴队伍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他曾救过血骷髅的人,颇得夏二、夏七的欣赏。”接着简要地将傅惊涛进入魔蝎城后的经历说了一遍。
那于镔冷哼道:“照这么说来,姓杨的是个投机取巧的墙头草,不值得结交了。”
一灰衣汉子沉吟道:“夏二的眼光及本事如何,咱们都一清二楚。这杨涛能通过考验,赢得他的认可,岂是侥幸?或许这年青人的出现,就是我们苦苦期盼的一个破局契机!”
另一人摇头道:“魔蝎城的位置极为隐秘,一般人哪可能误打误撞混进来?我怀疑姓杨的是萧恨派来的秘密使者,目的是掀翻屈老魔,所以到处煽风点火。若是上了他的贼船,只怕没有好下场。”
众人相视一眼,气氛登时变得凝重。因血玉矿石对于修行非常重要,天魔宗各大势力均在魔蝎城里安插了得力干将,相互监督、相互制衡,以免在分配矿石时吃闷亏。为了争夺更多的利益,各派系的魔头们甚至不惜生死相斗。比如现任大城主屈耀先,就是斩杀了上任城主李孟狂后上位的。若掺和进这权力之争,危险性极高。
王同道:“屈耀先野心勃勃,并不愿意承认萧恨为‘魔尊’。他近年来潜心修炼魔门秘法,正冲击先天之境,企图跟萧恨分庭抗礼。”
一须发全白的老者轻咳一声,摆手道:“天魔宗内部的龌蹉事,咱们毋需理会!老汤,我们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了,左右难逃一死,何不拼上一把?我相信夏二他们绝不会走眼,不可能上当受骗。”
那白发独眼的老者汤淼叹道:“咱们困守此地多年,苦苦挣扎,始终没找到任何出城的机会,眼看着老兄弟们一个接一个黯然逝去,谁的心里好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在座的我们去见阎王爷了。杨涛尽管可疑,却是魔蝎城中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选择相信他确有风险,但总比什么也不做,默默死在这鬼地方强一百倍——起码咱们现在还有力气杀人!”
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不觉间挺直了腰杆,眼底精光电射,微笑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于镔悠悠道:“唯有用魔人的鲜血,方能洗刷昔日的屈辱啊!”
“干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汤淼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大伙儿没有异议,那就拼他个鱼死网破吧!”
事情商议完毕,众人如来时般一一离去。汤淼反锁好门,挪开桌子,再移开伪装的两块石板,地面露出了一个方形的洞口。他举起残烛,顺着倾斜的阶梯走了下去。
地道狭窄,仅有十余步长,尽头处是一间数丈方圆的暗室。地下室里放着一排排简陋的木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式木牌。随着光线倾泻进来,只见粗糙的木牌上均刻有文字——“故蜀山剑门李公讳明胜之位”、“故玄极宫谢公讳无忌之位”、“故轩辕门谷公讳远新之位”、“故青城派陈公讳慕白之位”……
灵牌层层叠叠,似有英魂附于其上,弥漫着庄严肃穆之气。
汤淼将残烛放在墙洞里,整衣冠,肃然下拜,一拜一叩首,共九拜九叩。他缓缓直起腰,凝望着前方难以计数的灵位,低声道:“魂归来兮,不忘故土;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中原豪侠被强掳至魔蝎城,从此失去自由,横死异乡。这些灵牌就是他们留在人世的唯一印迹,也是重归故土的最后念想。虽然不幸沦为奴隶,遭受魔门的迫害,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没有忘记自己的传承。
为了躲避天魔宗的耳目,灵牌只能秘密存放于地下。而负责看守这一切的,就是守灵人。
守灵人代代相传,传到汤淼这儿已是第八代了。眼看灵牌越积越多,仍旧找不到途径送出魔蝎城,无法让众英魂返回故土安息,汤淼内心越来越焦虑。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渴盼击破魔蝎城,好卸下这副无形的重担。可是在天魔宗的严密监控下,他们哪有机会造反?又怎可能成功杀出城去?
傅惊涛来历神秘,或许不值得完全信任。若此子能引发魔蝎城内乱,令一众魔头反目的话,又何必在意他的身份?
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搏!
汤淼喃喃道:“各位前辈,我等无能,直至今日仍拿不出破城之法,无法让你们入土安息。如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我又有何脸面去拜见你们?这一回不论成败,干脆放手试一试吧!诸位英灵不远,请助我等扑灭魔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