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看七娘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忍不住摇头失笑。一娘说的情况确实存在,因而此番即便有张九龄坐镇,他也得打起精神步步为营才成。
民心未得,当地恶势力又做大,这个县令可不好当。
车驾再行两日,总算到了潮阳县。
潮阳县城分为内城(子城)与外郭城,中间以低矮的夯土城墙隔开。内城囊括了潮阳地界为数不多的行政机关、富户和地方大族的府邸,外郭城则由零零散散的商贾县民们聚集居住。
所谓在潮之洲,潮水往复。
潮州是岭南道接收“北民南移”的节点,算得上岭南东部的区域中心。而潮阳县作为潮州内海湾的渡口,地位自然不算差。即便如此,这座县城也完全比不得京畿周边,破败又狭小,山川河泽临着民宅,一路便能接壤子城。
李白扶着许一娘下了马车,七娘早就率先蹦跶下去,趁前来迎接的主簿不备,还伸手推了推夯土城墙。
“呼啦啦——”
土块滑下来,便落了一地。
李白心中对土城的防御力有了了解,警告地看了七娘一眼,这才抚了抚衣袖,对上前来迎接的县属官吏。
今日是拜见新任上官,因而潮阳县衙入流九品的县丞、主簿以及两名县尉都在场,至于流外的县录事、县佐众司、典狱、门事等还没资格直接见李白,都在衙门里头规矩候着。
潮阳县令空缺许久,平日里便是留着小胡子的周县丞主事。今日见了李白,也是由他带着众人揖手见礼。
李白虽不擅长客套,但耐着性子听人说几句总是能做到的。
初来乍到,他也不愿一上来就查账查户,平白叫他们提高警惕,遂牵着七娘问:“我家大娘子向来喜好瓷器,尤其是潮州窑的青白瓷与黑釉瓷,不知近日,可有机会带她去瞧瞧?”
周县丞听这话,便笑得勉强了些:“李县尹,这潮州窑的北关窑、南关窑不归咱们管,唯有一处笔架山窑,是与潮安县共同打理,每年所得只能勉强补上县中税收的窟窿啊。”
李白笑了笑。
看起来,这位周县丞是怕自己一来就狮子大开口,想贪太多。
许一娘戴着幂篱跟在一侧,这时候开口道:“只是瞧瞧,若真喜欢妾身自会原价买来,周县丞多虑了。”
四人跟着李白进了县衙,略略看了一圈,因七娘等家眷还在,便差胥吏们帮着新县令先安置去府衙后院的正堂。
周县丞还有公务,与李白通禀后,便匆匆带着两个县尉离去,只留下主簿照看此处。
潮阳县的主簿姓于,年岁在四人之中最长,鬓须已见花白。他腿脚却很是利索,等那三人都走了,便笑着引路道:“咱们县衙虽然旧了些,地方却很是宽敞。县尹到任前,我才派人修缮过。”
李白觉得此人与其余三人相比真诚许多,便道了一声谢。
于主簿笑着又道:“府衙灶上今日原本是要做泷州油味糍的,结果赶上后院宰猪,便翻了猪大肠出来,等清洗干净了,打算做个岭南特色的卤味猪大肠,李县尹今日可有口福喽!”
七娘听到这话,眼神“噌”地点亮了。
剑南人爱用蒸肥肠,她幼时跟随师父在蜀中长大,自然不会听到猪大肠就吓跑,反而想起从前在匡山时,赵蕤先生亲做的豆花肥肠:
莹白的豆腐花儿,切段的蒸肥肠,配着各式香料,再浇上茱萸红油两勺,可香了!
七娘搓着小手期待道:“吸溜,我还没吃过岭南的卤味大肠呢!”
于主簿瞧着七娘,便想起自家年纪更小的两个孙女儿,肚子饿起来也是这般模样。
他难免软了语气,哄道:“今年啊,咱们府衙没得多余的银钱去采买鸡牛鱼虾,等明年,潮阳县年景好些,再给咱们七娘子做上一顿潮州本地肠粉,那个才真真是好东西嘞。”
李白一下就从于主簿的话中抓到重点,问道:“都说今年年景不好,究竟发生何事?”
于主簿瞧着李白的担忧之色不像作假,躬身道:“这几年,整个潮州逃户与日俱增,潮阳县更是人烟稀疏。李县尹,如今是荒地遍野,无人来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