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虽然拿定了主意,心底却并不希望安禄山真派人来陇右。
然而,她终究还是失望了。
初夏,秦州牧监便收到来自范阳的飞鸽传书。
“安禄山以率军出滦水山峡,讨击契丹为由,要求秦州牧监供应最好的快马五千匹。”李白一进门卸了官帽,意味深长道,“陛下不仅应了此事,还许他从军中提拔了数千军将,并以蕃将三十一人,取代了原先范阳、平卢军中正得用的汉将。”
如此一来,范阳节度军中就彻底完成了高层的胡人化。
七娘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安禄山会有所行动,几乎不可避免。
但听过李白的话,女郎还是难免惊诧:“陛下是猪油蒙心了吗?叫范阳军只知节帅,不知朝廷,对他有什么好处?!”
搁在从前,李白多少得说一句七娘“放肆”。可如今他也觉得陛下实在荒唐,懒得扮演什么愚忠臣子了。
他坐在七娘身边道:“朝中杨国忠党与太子党皆出言反对,不过,陛下搬出了太宗。”
太宗昔年有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1
李唐皇室似乎生来对胡人没有“非我族类”的防范心,因而,当今天子也不会因为安禄山的血统而生出猜忌。
七娘哼笑一声,心想,这不过只是原因之一。
更为重要的因素是,李隆基一如往常的,期望利用各方势力施展他的制衡之术。
“师父可有想过,在圣人追求的无上皇权之下,长安逐渐形成了杨国忠、安禄山和太子李亨三足鼎立的三巨头局面。2这三方之间无一不是两两为敌,彼此牵制,但凡有一点机会,恨不得叫对方一党全军覆没。”
老皇帝一心以为他可以大行帝王操控之术,坐享其成。
但他料不到的是,当安禄山意识到成为宰相的盛宠无望,失宠又迫在眉睫时,三方的稳定性便会骤然崩塌。
七娘谈及这些只觉得恼火,自言一句:“我大唐中朝被愚弄至此,哪里能避得开安史之乱!”
也难怪从前阿尔法会嘲笑她,还反过来愿意给她一点照拂,看她在历史的洪流中苦苦挣扎一丝缥缈的希望。
想大唐永久繁荣,着实是太难了。
李白没听清楚七娘的话,追问:“你说什么?”
七娘回神摇摇头,起身道:“没什么。我打算去找宁十四,师父您自己呆着玩吧。”
听七娘提起宁斐,李白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一把揪住徒弟,气嚷:“你都是个大姑娘了,成日里往宁十四郎那篱笆院子跑像什么话?我听贺监说,你前几日又半夜三更破门进人家寝屋了?!”
七娘缩了缩脖子。
托宁斐办的事,都是不能与人言明的部署。今日她也是想给岭南和弱水诸部去信,顺便叫宁十四给南诏和岭南四氏族发个通令。
安禄山若反,他们总能有个应援合围。
这事儿必不能直接跟李白、贺知章他们讲。好在七娘武技已经在李白之上,几招之间便像一条泥鳅,从李白手中遛了。
跑出厅门,女郎还特意回头灿笑着补了一句:“我们年轻人的私事,师父您就别管了。走啦!”
话落,人像劲爽的秋风一般席卷而过。
只留李白立在原处,唉声叹气一嗓子。
这女大不中留的,也不知小时候说“拐个入赘的耙耳朵”还作不作数!
入秋之后,北地天寒。
秦州牧监的战马送到之后,安禄山似乎并不在意牧草花费几何,甚至都没过问,便将马匹尽数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