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醒来。
这一回,还是在奉天殿,只是换了几位大臣。
顾烈还是高坐龙椅,自己则位列武将之首,与现实中很是相似。
顾烈虽然是标志性的面无表情,狄其野却感受到他的疲倦,和若有似无的不满。
群臣正在热火朝天的议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赞成撤去一个人殿试第一的成绩。
此人名叫兰延之,之所以要撤去他的状元成绩,不是因为他舞弊,不是因为他贿赂考官,而是因为,他的祖父是商贾。
这让狄其野立刻想到了顾烈刚推行的允许商贾及商贾之子入场科考的政令。
这个政令,奉天殿讨论了好几个早朝,加上了许多限制条件,诸如“考前两年及考后永世不得经商”“商贾出身的庶吉士不可官任原籍”等等,才得通过。以顾烈对朝堂的把控程度,出现这种状况,足以说明朝堂上的反对阻力有多大。
顾烈此举,用意是声东击西,借此抬高商人身份,鼓励民商,在重农后,进一步发展经济。
狄其野猜测,梦中这个顾烈,也许会借这个兰延之的身份,做出同样的举动。
可是,梦境中的这个大楚朝堂,顾烈不仅要面对楚顾家臣、外来武将等功臣势力,还有想必在儒生中颇具影响力的谢家清流,和与谢家清流勾连的柳家外戚。
所以,狄其野并不意外地看到,当梦境中的顾烈提出以兰延之为先例,允许商贾之子参与科举时,群臣立刻激烈反对,甚至连姜扬都不甚赞同。
而梦境中那个自己,半闭着眼站在那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似的。
顾烈被群臣的花式反驳闹得焦头烂额,在百忙之中,狄其野发觉顾烈扫了自己一眼,然后立刻感受到顾烈瞬间怒上心头,莫名有些想笑。
顾烈问:“定国侯以为如何?”
那个自己凉薄地笑了笑:“臣没有看法。”
顾烈忍怒道:“定国侯有话不妨直说。”
“陛下,”那个自己直接一撩王袍,往地下一跪,“那请陛下先恕臣不敬之罪。”
狄其野感受到顾烈心中发冷。
“你说,”顾烈咬牙道。
那个自己看似恭敬地先对顾烈一拜,老实不客气道:“那我就说了。”
“臣听杜大人说,商贾乃是敛聚民财之蟊贼,故而行贱,他不屑与商贾同朝为官。”
“若缴纳重税的商贾是民贼,那么,臣以为,朝廷为夺民财之贼窟,陛下是天下贼首!”
顾烈暴怒:“放肆!”
跪在地上的人不争不辩,还是跪在那里,眉目冷然。那种冷,不是冷静,更像是带了隐隐约约的恨。
不应该啊,在这个时代,他会恨谁?
姜扬出列道:“陛下,定国侯的话,虽不中听,可对臣颇有启发。商贾亦是大楚百姓,更是缴纳重税,有利民生,若是强将商贾低人一头,确实不妥。”
……
人声人面都渐渐模糊远去。
狄其野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帐布没有透入一丝外光,帅帐中依然是一灯如豆,灯油还没烧完一层,他梦到这么多事,做梦做得精疲力竭,现实中连一个时辰都没过。
梦境中的种种,太过真实。
当本心的愤怒褪去,狄其野仔细想来,尽管对养父极尽厌恶,可那个人确实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顾烈,那个人种种错待顾烈的方式,除了命运被牵连剧变的隐恨,也许算是这个时代对待孩童的缩影。
与其厌恶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狄其野更想知道,顾烈到底是好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能在如此糟糕的错待中,成长为初遇就令他心折的主公。
狄其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顾烈的面无表情和不肯享乐,这些并不是他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