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圆圆远远看着个穿着短衣短裤,蓝色塑胶拖鞋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头上戴一顶藏蓝色鸭舌帽,以避免秋日的光在他光秃秃的脑瓜子上反射出超脱人群的光。
然而他确实是瘦,已然从一个圆圆胖胖的敦实男子,变成双眼凹陷的瘦削长辈,仿佛大病初愈,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一股虚弱的黄气。
“爸——”
“叔叔好!”
乔圆圆与钱三平几乎是齐声叫人,乔文泰笑了笑,需仰起头看钱三平。
因此乔文泰的第一句话就是,“不错啊,挺高的。”
看来无论多大年纪,拥有多少财富、多少阅历,身高仍然是男人永远的痛。
钱三平连忙谦虚道:“也没有很高,还没到一米八。”
乔圆圆和附和说:“没啥,也就是南方地区看着高,到了北方这个身高真不算什么。”
乔文泰点点头,“那倒是……时间还早,你们先跟我上去坐一下……”
来了自己要听主人家安排,乔圆圆没有二话,钱三平自然也是老老实实提着东西上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乔文泰推开一扇铁门,招呼乔圆圆不用换鞋,便自顾自走进去上洗手上厕所。
钱三平把礼品放在玄关处,跟着乔圆圆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乔文泰处理完“私事”,也坐到贵妃座上,随手从茶几上摘了个砂糖橘递给乔圆圆,“小伙子是哪个单位的?”
“大唐电厂。”乔圆圆捏着小小一只砂糖橘,并没打算吃,“做电气工程师,是大唐买的以前的伍元电力和伍元煤矿,改组的。”
“哦……”乔文泰看着钱三平,若有所思,“伍元电力啊……我还蛮多认识的人在那边上班,那个是小钱是吧?”
钱三平赶紧点头,“是。”
乔文泰接着回忆,“那个张辉你认识不?现在应该是中层了吧?”
钱三平又点点头,“张工跟我一个岗位,快退休了。”
乔文泰表情一窒,随即两手撑住膝盖,抿了抿嘴,说:“那你这个小伙子蛮不错,年纪轻轻就提拔的这么快,前途无量。”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混混日子,不算什么。”
乔文泰的心态微妙,大概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于是转而对乔圆圆解释道:“你弟弟还在学校补课,你阿姨去接他了,我们稍微等一下,等接了你弟弟再去吃饭,你们不饿吧?”
乔圆圆自然说不饿,乔文泰忽然感慨,“我现在压力也很大,你弟弟眼看就要高考了,唉,男孩子还是跟女孩子不一样,男孩子以后肯定要买房,广州这个地方要买房的话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
男孩子以后要买房…………
三十年了,无数次、再一次从乔文泰口中听到儿子和女儿的区别,还是当着她的准未婚夫的面,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直白坦然,丝毫不在乎乔圆圆的脸面,也不在乎婆家听见娘家人这种区别对待的话,会不会看不起她。
她冷笑一声,只能靠“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安抚自己想跳起来暴揍乔文泰的心。
而钱三平仍是那副憨憨模样,此时嘿嘿一笑,说:“我没觉得男孩女孩有什么区别,我们家长辈反正都是一视同仁,我爸妈虽然都是农民,但是也都说重男轻女那是穷凶极恶的家庭才会有的事情,在我们那,这种家庭要被全村人看不起。”
乔文泰显然被他顶得胸口疼,表情尴尬,但看钱三平那副憨样子,又不觉得他是故意顶撞,因此只能尬在那里,讪讪地问:“你是哪里人?”
钱三平答:“湖北荆州的。”
乔文泰一拍手,“那蛮巧的,圆圆她阿姨就是荆州人。”说的是乔圆圆的后妈。
尔后纳闷道:“但是我听说他们那块重男轻女也蛮严重的,尤其是农村,女孩子生下来好多都直接淹死,肯给口饭吃的都是相当厚道了。”
钱三平回应道:“我们是河南那边的水库移民,整村搬迁到湖北去的,我们河南人不搞南方人重男轻女那一套。”
过了两秒,不给乔文泰反应时间,立刻补充道:“我妈说越是穷的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可能是因为以前南方地区都穷,所以才不养女孩儿,特别湖南湖北是重灾区,广东人虽然也重男轻女,但好歹有点良心,不会把女儿掐死,而且也不惦记女孩儿自己的东西。”
“额……嗯……潮汕人重男轻女是出了名的…………”乔文泰大概是被钱三平一套乱拳打得没了章法,昏了头似的和乔圆圆说,“你弟弟长得挺高的,今年也长到一米七一了,嗯,男孩子嘛……南方的男孩子我觉得长个一米七也够了,长太高反而不好,太出挑了。”
乔圆圆内心偷笑,显然是钱三平的身高当真刺激到穿鞋一米六八,脱鞋一米六五的矮男乔文泰,令他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正被放置在悬崖上,摇摇欲坠,“本来我也没想找这么高的,后来就想,哎呀,正好找他改善一下我们家的基因也蛮好。”
乔文泰的脸瞬间又黑一层。
窗外阳光正好,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屋内三个人却在勾心斗角,实在不应景。
乔文泰自顾自吃了个砂糖橘,点起烟来抽,依然是大老板气魄,“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乔圆圆答:“不是很想办婚礼了,很麻烦,也蛮蠢的,我前几年看娜娜姐姐的婚礼,好白痴好尴尬,新郎新娘就跟两个傻逼一样在台上被主持人摆布,跟死人唱大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