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解家的消息,也听到了不少,解夫人因着解骓这些年无所出,着了急,往他房里塞了好几个通房丫头,其中一个也是争气,才开了脸,就怀上一胎,宛玉现在是母家不管,夫家不喜,把能够站稳脚跟的那段日子生生给错过了,过得恨不顺心。
而宛茵亡故,又是重重一击,最宠爱她的姐姐离去了,方父方母原是一门心思扑在宛茵的那一胎上,现在又是一门心思地扑在她身后事上,更不可能管小女儿了。
这会儿的宛玉看起来,很可怜。
岚意忍住叹气,硬生生把头转回去,“长玦也在,恐不方便一同坐马车回去,你赁个马车或轿子,在后面跟着。”
宛玉愣了愣,悲哀的一双眼里滋生出一丝丝欣喜,应了声,跟在岚意身后往易府外走。
马车上,岚意一直没有说话,长玦到了半程,有事要去衙门一遭,轻轻抚了抚岚意的脸颊,说“等我回来”,就下了马车。
岚意其实一直在平复心绪,宛茵的离去,本来就在她心里打下了一个疑影,但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未能找出宛茵选择这条路的真正原因。
易家在这里面,究竟扮演着“凶手”,还是仅仅是“帮凶”,很难看透。
到了恭王府,岚意带着宛玉直接往自己的屋中走,边走边吩咐,“门外留一个凝芙就行,蕊花看好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此刻正是日暮黄昏时分,好似那日大伙儿在恭王府尽兴而归,天边仍卷起一朵又一朵的火烧云,在外面看时,光芒从云朵后透出来,煞是好看,可进了屋里,难免有些昏暗,窗边斜照进来长长的天光,无端带起一股孤寂之意。
“坐吧。”岚意入座后,指了指一旁的小凳,平静地道,“到了这里,有什么话,都能说了?”
宛玉却没有依言入座,只站在那里,从袖中颤颤地摸出一叠折起来的纸。
“表姐,姐姐离世前,给我留下了一份遗书。”
岚意看着那叠纸,心里有点酸,“她是你亲姐姐,记挂着你,也是应当。”
宛玉知道这份浅浅的酸意,是因为生死相隔后的怅惘堆积在心头,忙说:“不,不,我头一次看的时候,也以为是姐姐记挂着我,或者有什么未了到的心事要嘱托我,没成想,才看了一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后来我读了三遍四遍,越发确定了。”
她抬手,把那叠纸递到岚意面前,“表姐,你瞧瞧。”
岚意坦然接过,有了宛玉的提醒,她借着窗外的光,读得很认真,但是一遍看下来,她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只先静静思索着。
宛玉看着她沉思的表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那年冬天,我们让裴府的厨房做了暖锅,还弄了些储在仓里的叶子菜,吃得很高兴,但席间,姐姐明确地说,自己最讨厌吃芫荽,让我们不要给她拈,而且……”
在宛玉的提点下,岚意整个人都一恍惚,似是回到了那个冬天。
她的印象里,那年下了好大的雪,裴府的碳都不够用了,惹得白姨娘常常抱怨。而宛茵几乎没有在北方过冬的经历,尤其喜欢裴府的假山上落了雪,看着景,能发好久的呆,然后感慨一句:真美。
岚意记得打过的雪仗,她们三人都笑得无比畅快,自然也记得那日的暖锅,因是姐妹三人在一处吃的,所以格外香。岚意撺掇着她们一起喝酒,她们却说到底是在亲戚家做客,不好这么放肆,所以最后只有岚意一个人偷摸饮了几口。
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她对于那段记忆,并不如宛玉清晰,她只想起来宛茵确实不爱吃芫荽,还说这种绿油油的菜有种奇怪的味道。
岚意的背脊,生出了一点点冷汗,捏着遗书的手,也紧了几分。
宛玉见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只得自顾自地往下续,“我没记错的话,姐姐那天在我们的强迫下,尝了一口芫荽,她是满面地嫌弃,甚至说出‘若我哪天讲自己喜爱芫荽,那一定是有人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这种话。”
岚意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骤然又举起了遗书,翻到前面一页,把那句话细细读了出来。
“夫君待我,尽心尽力,自我有身孕以来,他百般劝我多吃养身,并每每亲自布菜,清汤雪耳,酥炸鲫鱼,芫荽羊肉……种种菜色,尽皆合我口味,此心珍贵,我却不能有所出,由此愈发歉疚。”
宛玉猛然点头,“对,就是这句!”
岚意举着遗书的手,缓缓放下,她就这么看着宛玉,宛玉也就这么看着她。
两个人在这一刻,都感觉到了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凉意,自然,宛玉既然先前已经看出来了不对劲,这便已经是第二次了,反应得稍稍快些。
“她……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有人把刀,架到了她脖子上!表姐,我想她,原本是不想死!”
岚意的脑子里,像是被劈开了一条裂缝,这些墨点不均的文字把这个想法塞到这条缝里,令她张开口,只能说:“果然……果然……”
果然她觉得易家奇怪,宛茵的死奇怪,这些都不是没来由。
宛玉没察觉,自己的腿儿其实有点抖,大概是觉得不太能稳稳地站住,顺着就坐在了那个小凳上,“我是这样想的,可是表姐,我没有任何证据,我眼里的易家,我姐夫,还有我姐姐的婆婆,他们都为着她的死而痛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姐姐在遗书里写了,盼着我同你重归于好,催着我多来几次恭王府,厚着脸皮表达她的遗愿,我想,她这话的意思是让我来找你。”
“没错,若是她的本性,绝不会劝我接受你的歉意,更不会多此一举提醒你要多来恭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