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城说:“在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我上课带着伤,回家也带着伤,浑身没有一块好肉。那时候很多人都怕我,连老师都怕,要不是我成绩好,早就退学过不知道多少次。”
他又停了一下,“我成绩好,却无法适应学校的集体生活,不喜欢遵守校规校纪。我无法无天,整天游离在正常的生活之外,有时候却又觉得,这些充满了血腥肮脏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时候的我,很混乱,很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回头该看向谁。“
“我感觉,我好像不是一个人了。我就像一抹孤魂,一直抽离,一直无所依。我本来就不是在正常的秩序中诞生的,这种被正常的社会排挤在外又有人追随身边的生活好像才是我应该过的,让我沉浸在某种奇怪的多巴胺中,享受着诡异的快感,好像生在烂泥里的人也要活在烂泥里才是对的,我以为我一生都要这么过了……最长的时候,我有一整个月没去上课,结果老师还挺高兴的,一次都没有找过我。不知道多少人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我想,对,我就是没人管没人养。”
“怎么,吓到了?”周柏城看了温栀一眼,却依旧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心里做好了准备,可依旧不想直面她的目光。
如果看到她在害怕他,他可能真的就要没有继续讲下去的勇气了。
“周寒鸣就是打那个时间开始怕我的。他被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在我所处的世界里待过一天哪怕一秒。哪怕他只是听过一些传闻,也足够他风声鹤唳,路过我时,甚至不敢和我对上视线。”
周柏城嗓音轻缓,可声线底莫名压了点自嘲的讽意在里面。
“他怕我,我却有些羡慕他。”
温栀听得心里有些发堵,却听见他好奇地问:“栀栀,假如时间逆流,年龄的差距也一并消弭,高中的我们遇见的话,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他见过周寒鸣的高中毕业照,看到了里面十七岁的温栀,她剪着乖乖的发型,脸庞干干净净的,仿佛生来就站在光里。
如果,如果她那时在学校的走廊里遇见他,闻到他一身的血腥气,是不是看一眼之后就避之不及?
“不,不一定……”
“会和我说话呢?”
温栀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咽了下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说道:“也可能会吧……”
“那会成为朋友吗?”
温栀沉默了下来。
高中的她很少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人身上,她是艺术生,频繁的、辗转各地的集训就已经快要把她的精力给掏空了。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是他说的那个样子……温栀确实不会想和那时的他打交道的。
这点她没法骗他。
但温栀对此感到难过。
她道:“可是你现在不是已经变了吗?能迷途知返,难道不比不知悔改更可贵吗?”
周柏城眉眼微动:“你这话,倒是和这里一个老和尚说的话很像。”
“老和尚?”
“嗯,那个老和尚收留了我一个多月,在我十七岁的冬天,那年我偶然得知我不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知道这件事后,我愤怒极了,我想给自己、也给想给我妈讨个说法,去找我爸理论,我已经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不出意外的用了拳头,和他打了一架。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不然再在家里待着,我怕我会杀了他。”
“……”温栀也不问真和假了,听他的语气,那时的他可能真的能做出来这件事。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老和尚给带回来庙里来了,那年寒假,我就在这家寺庙里帮忙干活。老和尚挺有意思的,给了我一口饭吃,就觉得有资格给我讲道理了吧,总想着教化我。”他这时候说话的口吻倒像是十几岁时的他了,是真的无法无天到一定地步了。
“那他最后成功了吗?”
周柏城没有作答,只道:“老和尚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有点长,你想听吗?”
温栀点点头。
周柏城顿了顿,回忆了一番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从前,有一间寺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年纪小,对什么都好奇,有一天他问师父,为什么会有一道菜的名字叫佛跳墙,和佛祖有什么关系。师父说,那是因为这道菜太好吃了,闻到这道菜的香味,连佛祖也要跳墙去吃,所以才叫佛跳墙。小和尚听了,立马反驳,怎么可能,佛祖才不会这样做。师父就笑了。”
“后来小和尚下山化缘,化到土匪窝子里,被土匪扣押下来。小和尚逃不了,开始帮土匪做事,一段时间后,混成了个小头目。这时候,下山找小和尚的老和尚也终于找到了小和尚。”
“见小和尚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老和尚很痛心,他想劝小和尚回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小和尚却说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老和尚不死心,一直跟着小和尚一行人。土匪杀人,老和尚把尸体埋葬,超度死去的亡魂,日子久了,这些土匪的行事风格竟然也变得没那么残暴了。”
“后来官兵剿匪,土匪们被堵在山上的山洞里没有粮食吃,包括老和尚一起,所有人陷入了绝境。”
“杀人如麻的土匪重新变得残暴起来,他们自相残杀,争夺着仅剩无几的干粮。所有人杀啊杀啊,最后,所有的土匪都死了,只剩了小和尚。小和尚提着淌血的刀,朝洞里最后一个幸存者走了过去,这个人就是他的师父,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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