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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街布惊心(第1页)

李承安到的时候,一艘船刚刚靠岸,预备卸货。港口,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拉着脚夫头子降价,直说得唾沫横飞,倒叫中间的牙人哑口无言,讪笑不已。

其他船谈妥了价格,脚夫搬货秩序井然,形成一条沉默的黑河,蜿蜒着延伸到岸上深处的街巷。

跟着人流,李承安走进了这片临江而建的天地。嵩江大市场独占三条街,放眼望去,五彩生辉,俱是布料。太多了!布是那般的多!它们从四面八方的产地排山倒海似的涌来,被一双双粗糙的手塞进货商狭小的店铺里,饶是将商铺的仓库挤满,依旧止不住地向外溢出。商家把他们最得意的布料摆在铺子前,这般一瞧,整条街仿佛都要被布匹给淹没了似的。

来来往往的顾客与别处的行人到底是不同,每个人都有刀子似的利眼,细细将出示的货物看透。看到满意的货,他们才会停下脚步,耐心地与店家商谈。

嘈杂的人群里流动着一道平静的身影,他的衣饰并不华丽,只是一身白云鹤舞灰罩衫,腰间系着一块白中带红的玉环。这人不急于询问各处布价的高低,亦不流连于买卖双方势均力敌的砍价,只是从街头到街尾,细细地看,细细地听。

纪家世代积攒的买卖布匹的经验,李承安早已从母亲那悉数记下,但这边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毫无准备地冲进市场。要知道,商人之道,千千万万,但若只能留下一条,那必然是——活!

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讲究,古云“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同样一批货物,因地方执政官人品、民情好恶等因素,既可能在一个地域大卖,亦可能将卖方身家悉数赔入,得不偿失。有商者叹:都言商人得钱快,谁知生死一线天!

因此,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经营,万万少不得实地考察。

经过一番摸寻,李承安分出哪几家布坊爱耍手段,往好布里掺陈布,劣布;也清楚哪几家布料质量好但出价略高。他要找的,是在二者中达到一个绝妙的平衡点的。

即所谓“物美价廉”。然而这样的店往往难找,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市场,做这损己利人的事,能活下来的,十里难取一。

李承安一路看去,终于在一条巷口里站住。在他面前的是家挺大的铺子,连占了三家店面,门额挂着写着“陈记布坊”的匾额,字字鎏金。这家店摆设与其他店铺并无什么不同,但人偏偏又比其他处多得多。

屋里堆满了人,屋外叠着人,都翘首盼着。

李承安苦笑一声,是了,客流量也是评判店铺质量的重点要素之一。唯有诚信经营,良心卖货,这顾客才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啊!反过来,跟着人群,找到的店多半也是好的。

来的人太多,人们几乎站不下脚。李承安默默记好这家店的位置,预备下次早些时候来。

忽的,人群一哄而散,当中走出个满脸歉意的小老头,止不住地拱手道歉,“抱歉,小店的错。”

人群散去,那老头走回店门,大大叹了口气,便要将门关上。

“老人家!你不做生意了么?”远处忽的跑来一个青年,模样端正,看着踏实做事的。

陈六爷正想打发人走,偏生那双眼在对方的罩衣上多留了几分,心底忽的冒出一个念想。于是他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唉,店里的伙计笨手笨脚,把两批货混在了一起。要知道,浔地产的乌丝和临江的‘万络丝’看起来一个模样,内里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寻常人家穿的,另一个可是富贵人家用的。要是卖错了,老夫这‘陈记’的招牌可就砸了!”老头唉声叹气。

听到“乌丝”二字,李承安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自嘲,“老人家,你若信得过,不妨让小子去看看。小子身无长技,布却是从小看到大的。”

陈六爷的目光盯着李承安的衣衫,“郎君,你这身衣裳……”

李承安坦然道:“乌丝做的。小子便是从浔地来的这长安。”

“既如此,那便随老夫去看罢。”老头也不多话,喊来两个伙计与人一道踩着梯子,到了地室。

现场远比陈六爷说的“混”要严重得多,分明是支撑装载布匹的一丈高的货架倒落,重重叠叠,五彩斑斓的布匹脱出货袋,乱在一块。

以目前乱景,粗浅算来也有数千匹布混在一起。一片废墟上仍有两三个伙计在挑拣,怎一个凄惨了得。

见此情景,好不容易松口气的陈六爷老心一堵,险些儿又要去见他老伴了。

李承安道:“我来看看吧。”

“好,郎君,你且告诉老夫,这二匹,孰为乌丝,孰为万络丝?”老头及时缓过气来,挥挥手,一旁跑出个瘦长汉子,在理出的货架处寻了阵子,挑出两匹。

拿来的两匹丝颜色相异,一匹为象牙白,一匹为天青色。当然,在布商的眼里,他们看的并不是颜色,而是纹路、织法等极其细微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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