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消息的是杜无明的书童青岁,瘦猴模样儿,与主子同岁。
彼时的杜公子正屹立桌案,修书一封,预备邀约府外的好兄弟去戏楼潇洒一回,好好治疗治疗他躺尸一月积下的伤痛。
待听到老爹通传的消息,笑傲公府的杜少爷浑身颤了颤,笔下本该有力的一撇失了力气,毛虫似的卧在纸上。原本恢复大好的两股转眼又火烧针扎似的痛起来,叫人面色苍白。
“少爷?”青岁见人发呆,担心误了行程,不禁发出提醒。
“闭嘴。”杜无明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去哪里?”
“现在,去西苑那儿。老爷催呢!”青岁答道。
“那么远!”杜公子面目扭曲,烫着脚似的跳起来,叫来丫鬟伺候,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终于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
匆忙系好玉佩,杜公子带着青岁火急火燎地带着书童往外赶。
路上遇到走来上班的沈无忧。得知现状,沈无忧问:“公子,可要奴家跟着?”
杜无明可不想在人面前丢脸,草草婉拒便启程,穿五院,过三廊,终于到了曾经的西苑。
当然,西苑已经不见了。原先低矮的院门如今已修成一扇宏伟的大门,其气派比起自家的正门更是不遑多让,只是没有挂匾,素坯样的。
临近西苑的一处小亭落满了人,密密匝匝的。
平国公杜研就在那里,周遭坐了两个年轻公子小姐,正说着话。
杜无明赶到的时候,小圆桌便只剩下一个位置了,就在杜父旁边。
杜公子在心里苦着脸,垂首而立,面目恭敬,“父亲,儿子来晚了。”
杜父冷笑一声,眼神瞥来,刀子似的,将人上上下下刮了个干净,“是吗?我还道你这孽子腿脚刚好,转眼又鬼混去了。”
杜无明尴尬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在这里不是,走了更不是!
一人道:“伯父,兄长已然悔悟,自是不敢的。您误会他了。”
说话者系杜无明堂弟杜兰君。其父杜维与当今平国公乃一母所生,只是英年早逝,爵位流转到了二弟杜研头上,留下妻子许思和几个姨娘,儿女一双。
杜父看向这位侄子,很是满意,笑道:“兰君,你不必替这畜生说话。他有没有悔悟,自己是清楚的。”
“好罢。”杜兰君遗憾地叹了口气,抱歉的眼神幽幽飞到杜无明处,甚至眨了眨。许是动作太多,抱歉的意思淡了许多,竟生出挑衅的错觉来了。
杜无明心里的火气腾地跳起来,狠狠瞪了回去。
都说杜三少爷恣意妄为,谁知人心里苦。姐姐妹妹之类的虽然影响不到人,但偏偏又有两个弟弟,一个七弟前些日子中举做官去了,但留下了一个最为可恶的亲爱堂弟。
这位宝贝堂弟自然是杜兰君这家伙,从小就好表现,念书时魔怔似的苦读,哄得先生笑开颜,连连到平国公那夸奖。同期的杜无明只是上学时多打了几个瞌睡,考砸了几场考试,对比之下仿佛犯了重罪,先生夸人的时候总不忘带上无辜的杜无明,然后狠狠叹息一回。杜无明不知吃了多少回亏,平白挨了父亲多少回打。
杜兰君也不是好货,爱装的很。上课念书时与人一块偷懒,借着同窗的读书声掩护,摸出果子来嚼。杜无明见人如此,也放了心,掏出鸡腿。哪知当他啃的正入佳境时,旁边的杜兰君忽然大声念起书来,转头看去,却见镂花窗户外印着一张大脸,平国公的眼睛瞪得要吃人。
杜无明被拉出去痛打屁股时,杜兰君就躲在花丛里偷看,嘿嘿的笑。杜无明被摁在冰凉的石桌上,脑袋就朝向杜兰君处,那人的奸恶模样给人看了个正着。
杜兰君也不装,冲人做着鬼脸。
杜无明幼小的心灵头回见着世间污浊,屁股开着花,心里火辣辣。待父亲一走,小无明冲到人座位上,揪着人痛打。那杜兰君又无辜地哭起来,也不反抗,只是叫着,“阿兄,对不起,我在念书,没到伯父来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你不要生气了。”
夫子大惊,怎一个怜惜了得,火速招呼人把人拉开,之后又去告状,杜无明被打得更狠了。
如此狡诈,如此可恶,可那时的杜兰君才七岁!杜无明也不过八岁而已。
待杜无明叛逆起来,脱身学堂,彻底离了那瘟神,可日子也没好过多少。那小子还在学,甚至十三岁就报了科考,得了个童生的功名!杜无明因此没少被母亲指点。父亲那自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如今的杜兰君,整得倒像个人样。学着那风流文士,头发只束一半,一半用一木簪挽着,另一半抹布似的垂在背上,如此折腾犹不够,额头两边还得放下两束头发,蝎子脚似的耷拉在脸边儿,那猪蹄似的发团便是这毒蝎子的尾巴了。
都说相由心生,偏偏这畜生是平公府的血脉,父亲母亲也是一对佳人,生的儿子模样也差不到哪去。脸的模子甚至和杜无明有三分像,只是眼睛是桃花眼,嘴唇丰满些,整体瞧着偏向阴柔。
衣衫也仿着古代名士的装扮,宽衣广袖,外边套着驴嘴最爱的草青色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