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跪地之人中,吕献之默默起身上前接旨。
“吕进士可真是好福气,咋家也特意替婕妤娘娘带了句话来。”
赵忠贤满脸漾着笑,透露出一股亲近劲来,却也在暗自审视着这位面白清雅的新科进士,他奉命替婕妤娘娘走这一趟,是特意给吕进士赏脸,只是不知这位受不受得住。
“朝中贤才颇巨,只良人却少,吕进士便堪为本宫与陛下之良人。”
尖细的嗓音像鹦鹉学舌一般惟妙惟悄,道出言语却并不那么动听,甚至单只是听着便叫人胜觉惶恐。
吕献之捧着明黄的圣旨却觉重若千金,眉峰下那双向下弧度的眼微微抬起,扩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到这位在内宫颇有权势的宦官身上。
“臣谢陛下,谢娘娘赞许,胜之有愧。”
“还望公公代为转达,臣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定当竭力图报。”
赵忠贤满意颔首,只是待越过眼前去看那一众跪地的吕氏一族,眼神便冷了下来。
一群乌合之众里也总该拔出一节干净的,毕竟这日后全族荣耀可要仰仗这微末的时缘。
“吕氏门楣添喜,咱家便不耽误大学士庆贺,也赶去给陛下和娘娘复命才是。”
这一声道贺像是踩在了吕家二房的脸上狠狠碾了一脚,娶一小小庶女,还要装出感恩戴德的模样。
吕文徵拼起一张笑脸起身相送,却在对方乘轿而后猛地垮下脸来,甩袖而回,“自是鹰犬而不知,尚不得横行到几时。”
吕家大房当家吕德明用手扫了扫袖子,也随之附和,“此人顽皮赖骨,仗着有陛下和掌印撑腰,已然在内宫横行霸道,弟弟在内阁做事,总归也该时常警醒着陛下。”
“兄伯不在阁中不知,这司礼监已然掌有实权,陛下有心扶持,也并非光我家老爷一力可为。”
王氏主动接了这敏感的话头,老爷向来不喜被人干涉,偏偏这个兄长总是挑刺,今日恐也是想趁着二房蒙灰的日子来添不痛快的。
“娣妇这便是想差了,大爷也是盼着二爷能为陛下尽心竭力的办事,这才出声提醒,如今倒是显得两边不是人了。”
吕氏大房如今的主母裴文君乃出身将门,其父裴耿曾任绥远将军,指挥平定边疆之战,晋爵一等公,是老国公特意为嫡长子求来的婚事,谋的便是日后吕氏仍能在武官之内站住脚。
可惜嫡长子混的不出彩,军功寥寥,如今虽任正四品护军参领却是个虚职,倒是嫡次子有了出息,却是个文人,袭爵之事便僵持下来,无论给谁老国公心里都不痛快,索性拖着不分家,可这国公府谁也都想占。
裴氏自认自己家世并不比王氏低,却因为这官位常常屈居人下,加之父兄疼爱,性子颇有些直言直语,时常会冒出几句戳破脸皮的话,几个媳妇在这偌大的公府争权夺利,面上挂着,内里却都崩的紧。
王氏被气的心头烧火,险些按奈不住想去挠她一脸,也是二房今日落了难了,裴氏平日为了那几个宝贝儿子不也得待她好言好语,这才哪到哪,本性暴露无遗,果真是没眼见的虎妇。
“兄嫂所言不恰,娣妇不愿争辩,还是早归去询问几个侄儿功课,莫耽误了学业。”
大房最看重的就是两个嫡子,裴氏见丈夫已然追赶不及,便叫两个儿子与吕献之相较,奈何也是相形见绌,王氏如今便是往她心尖尖上戳。
“你……!”
几个庶媳妇也是连说了几句好话,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去触王氏的霉头,虽娶了个不出彩的庶女,可这吕父二爷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却谁都不能不认。
被裴氏激怒,王氏一路都狠狠揪着帕子,对身边房里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关起门在院里摔了几个瓷瓶才堪堪罢休。
耗了心神之后便是疲累至极,叫贴心的婢女捏了会儿肩膀才稍显松快,可顶在眼前的麻烦事却依旧得解决。
陛下下了旨赐婚已是她夫妻二人早就心知肚明之事,拖了几日不动作,也是想给杨氏一个下马威,胆敢攀扯她儿子,便是受这罪也是该。
“嬷嬷,你说魏婕妤那句话什么意思?”
王氏沉着脸翻出匣子内的一对镶金白玉臂钏,安放在白帕之上,眼神凉透了。
李嬷嬷单瞧一眼便知这是俞美人所赠之物,她瞳孔紧缩有些难言,“夫人……怕是魏娘娘已然知晓了。”
“怕只怕,不只是知晓,而是想借着献之的手做些什么。”
书房
吕献之站在案前正中的位置,额间渗出微微细汗,他垂身作辑已然有一刻钟的时间。
室内间或响起一些书页翻动的声音,又有狼毫刺破纸宣旨的刺耳声,足见动笔之人心绪不宁,待笔停人动,视线模糊分辨眼前迈出一道身影。
“父亲。”
吕文徵依旧未开口叫他起身,却像往日一般考校起来,声声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