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诺敛袂,低垂的琥珀色眸光沉静清婉:“臣女本就无心饲养名贵花木,这花从前和臣女有缘,可这花在府邸终究是受限了,不如归于山野,任由它蔓延生长。”
李檄紧抿唇角。
面前的少女如池中亭亭净植的白荷,不施粉黛未佩珠玉,却满是云开雨霁月的干净。
姜诺从小便是如此,父有名望,母为巨富,却从不张扬,哪怕在十几岁最爱雕琢的年纪,也不似京城贵女,金线绣裙,金箔做钿,细细想来,诺诺平日似乎也不曾用过华贵首饰,常戴的几个小耳珰,也不过是白玉做成的小兔小鱼,如她的人一般,满是甜稚的一团孩气。
可他订婚时竟说她奢靡。
近在眼前的诺诺,面上无欣喜,无怨怼,也无讶然和烦躁。
那双从前一见他就荡漾了笑意的双眸,却如平静湖面,似乎再也泛起一丝涟漪。
日融烟暖的春日,李檄却如孤身入了凛冽深湖,泛起冰冷惧意,他低声道:“山栀一事,是朕忘了,订婚那日,朕更不该责你奢靡……”
“陛下。”姜诺上身挺直,恭敬的福了福,开口道:“陛下国事繁忙,若困于此等微末小事,岂非臣女之罪?过往之事,已无对错因果,那日殿中,臣女已将话讲明,陛下若有旨意,可让礼部或太常寺代为传达。”
礼部传达,言外之意,自是将退婚一事过了明路。
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她仍甚是坚决。
李檄心里闷闷的,拳头更攥紧了几分:“这是你我二人之事,朕……未曾告于旁人。”
姜诺缓缓摇头,语气如春水般柔和,又如冬日寒冰般冷硬:“皇后废立,是国之大事,陛下和臣女,虽说未曾成婚,可毕竟也曾有婚约,按律,该提前知会太常寺,以免朝中动荡……”
“诺诺!”
李檄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胸口上下起伏,眸孔渐渐泛红。
废立,退婚,造册……
句句惊心。
她怎能真的谈律法?
她怎能谈起这等事时,面容如此平静?
李檄攥着她手腕,细嫩的皮肉温热柔软,李檄微微安心,低声道:“你我二人身份如此,一步走错便覆水难收,朕知这段时日,对你多有忽略,你怨朕怪朕,朕都受着,但婚约非同小可,你切莫为了一时之气,泄于旁人,到时满城风雨,又该如何收场?”
李檄语气渐渐强硬,幽暗冷峻的黑眸浮现微微的急切。
姜诺却轻轻弯起唇角。
李檄仍觉得自己不过一时之气,还在提醒她任性的后果。
后果无非便是废了婚约,皇后另有其人。
这是她从前的噩梦,也是她如今的心愿。
“陛下所言,臣女惶恐。”姜诺淡淡抽出手腕,规规矩矩行了礼,抬眸道:“臣女非一时之气,国母之位,臣女位微,难以任之。”
“诺诺!”李檄毕竟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听她再三说退婚,也冷声道:“你何必非要将话说得如此决绝,十年来你我二人是何等情谊,你竟如此轻践!”
姜诺抬眸,哑声道:“因为臣女长大了,知道最不能轻践的,其实……是我自个儿……”
“您心系朝政,心系百姓,心系这天下,一颗心才多大呢?这绝非您之错,反是黎民之幸,可您并未心系于我……”姜诺下意识避开视线,不去看李檄通红的眼眸,她轻轻握紧拳:“我也不再心系于您了。”
李檄唇角紧抿。
她说得字字真切,句句诚恳,以往,她便是用同样殷切诚恳的神态语气,诉说对自己的想念爱慕……
春日阳光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刺得眼睛酸涩生疼。
“婚约嫁娶?哪儿有如此多事由?”李檄并未在男女之事上用心,姜诺从小便是她的未婚妻,他并未立妃宠了旁人,又何曾不心系了?:“夫妻一体,怎能骤然轻离?”
“陛下,我生在陇地,这些大道理对我本就无用。”姜诺摇头,语调清澈道:“水滴穿石,绝非一念。您心中无臣女,莫要误臣女终生。”
李檄眼眸转沉。
从小到大,姜诺都乐颠颠的跟在他身后,撒娇乖巧:“我要好好长大,快些嫁给表哥。”
如今,他和她的婚事,倒成了误她终生?!
她向来依赖他粘着他,满心满眼皆是他一人,怎会图谋离开呢……
李檄缓缓握拳,低沉的声线有几分颤抖:“你我二人一同长大,算来已十年有余,如今,你却说朕心里无你?”
姜诺轻轻笑了,她看向天际流云:“我养了三年的狸奴,和陛下提过很多次了,它的名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