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诺清清静静站在此地,水眸轻垂,比任何时刻都更落落大方。
这几日忘却的何止是委屈,竟连带他一并忘了。
这么久未曾见,一见,却还是退婚二字。
心里忽地涌上急痛,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李檄忽觉眼眶有几分涩,连同声音也涩然了:“你是皇考为朕定下的皇后,早该请期完婚,是朕先前耽搁了。”
若非在成婚年纪恰被囚于北苑,后又处理朝中纵横复杂的关系,他们本该早已完婚。
若她早已是他的妻,是否便不会有此变数。
姜诺微微颔首,笑得比纷飞梨花还轻:“这婚约,是退不成了,是吗?”
从前是她天真了。
天子婚约,岂能由她更易?
就如同伯父所说,只要李檄未曾言退婚,就算她只余一口气,也只能死在宫里。
鬓发,裙角皆被风吹起,姜诺伸手将发丝拂于耳后,眸中闪过凛冽的决绝之意,她跪在轻柔散落的梨花上,端庄冷静:“臣女不敢违逆陛下,皆从陛下旨意,唯有一愿,俯请恩怨,臣女入宫称病,陛下可将臣女安置在宫中千灯殿内,臣女愿青灯古佛,了尽余生。”
李檄呼吸猛地一滞,定定望向姜诺。
他总以为她做不得真。
他总以为她不过是小女儿的气性。
可如今,可如今……她连入宫后的后路都已打算好。
千灯殿,是宫中带发修行,最为寂静之地。
她盛年花颜,最喜热闹,竟有此之求?!
李檄双手发颤,喉头一阵腥甜,又被强压了下去。
他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皇子,他想过心腹之臣会负他,想过血脉相连之人会弃他……
可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从小伴他的姜诺会疏了他……
他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负了她?
才让她成了如今宁为玉碎的模样,就算入了宫,也情愿守着青灯古佛,不再靠近他一步。
“两心相系,白首不离……”李檄喉头终是微微哽咽了片刻:“诺诺,这是朕亲手所写的婚书里的句子。可你连看都未曾看……”
姜诺轻轻笑了,眸底清澄,让人没来由想起天边风卷云舒:“陛下可知,这些年,我有时常常会做梦,在梦里,陛下也像寻常人家的夫君那般,为我撑伞,为我画眉,为我披上衣衫,为我亲手写婚书……”
“那皆是臣女梦寐所求之事,可这么多年过去,每一件,皆只存于梦里。”
“如今算来,这婚书还是第一次,梦中之事,竟应验了。”
明明是那般酸涩委屈之事,她淡淡讲出来,仿佛在说旁人的笑话。
“傻诺诺。”李檄上前一步,轻声道:“朕继位之处诸事繁乱,自不敢懈怠……你所说之事有何难?待朕……”
姜诺笑笑道:“陛下,我已待了十年,如今,再无可待了。”
“我也知晓陛下诸事皆忙,顾及不上。”
一次次的忽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积习难改,便成了如今心里无她的模样。
“陛下,上次与您那四问,您如今,又能记起几个?”姜诺虽在询问,可再无上次的哭泣狼狈,唇角反而浮现明丽了然的笑意:“想必回宫之后,朝政繁忙,早已忘却此事了吧。”
李檄脸色褪去血色,他未曾料到,姜诺竟如此诛心。
他听完那些质问,也曾真心实意的愧了。
可愧后歉后,怎么就未曾去查去问,怎么就又匆匆搁置,抛之脑后了?
甚至给姜诺亲手所写的婚书,也是想练字静心,才在朝政之余顺手写的。
李檄心头涌上酸涩的愧意,轻声道:“诺诺,前两日是你生辰,生辰本是除旧迎新之日,往后朕和你重新来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