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回到房中,为明天做着最后准备时,韩凛带着孙著驾临了陈瑜亭的府邸。
这是当日一早便安排下的地方,不算太大但清幽雅致,既照顾到了将来陈先生的身份,又尽可能营造出舒适的出尘环境。
韩凛刚一踏入,就接到府里人来报,说陈大人赶着回御塾了,好像有些要紧事要与同僚商议,归来时间尚不可知。
孙著请示是否要派人将陈大人召回,韩凛却摆了摆手说道:“不妨,朕在此等候便是。告诉下面一声,不许去催。”说完就往院内走去。
只见回廊曲折处净是红梅掩映,勾栏的碧色随之延伸,如同一条拉长的缎带,将这簇簇如火的红串联成一片。
韩凛感到身心一阵放松,漫步在廊下赏着眼前的美景。
“一会儿你帮我扶着,我要把这个福袋挂到最高处。”一个轻灵悦耳的女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韩凛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处梅树旁,立着两个年轻的身影。
着海棠红袄裙的女孩正拿着个福袋,往空中对着枝丫比比划划。
另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小一些,在边上调整着矮凳的位置。
看这样子,两人应该已经试过几次,但都没成功。
韩凛轻笑了一下,那身穿袄裙的女孩不知怎么就刚好听到了,转身往他的方向看去。
那一眼,长得犹如千年万年……
“怎么会……怎么还会见到他……”陈子舟看着面前之人,眸中波光闪动。
她努力提醒着自己来人的身份,艰难地款款拜去道:“小女陈氏,拜见陛下。”声音里,有着难以掩盖得紧张。
韩凛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会让女孩如此惊慌,立刻笑着说:“陈小姐请起。是我唐突,扰了小姐雅兴。”
他的声音是如此谦和动听,笑声又如云似风。
陈子舟心里再次响起了那首《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缓缓起身,眼睛不敢往上看,只盯着自己的裙摆,默默无言。
“陈小姐是要挂福袋吗?这棵树高了些,女儿家是不太方便,”韩凛依旧语调温和地说着:“若小姐不介意,我来帮你挂,如何?”
陈子舟从方才的慌乱里平静下来,她微微抬眼,浅笑一下如骄阳般明媚,“小女谢过陛下。”说着,将福袋递了过去。
在两人交接的一刹那,韩凛的小指微微剐蹭到了陈子舟的手背,让那头原本就慌张的小鹿,更添了些娇羞。
陈子舟复低下头去,尽力安抚着心下的悸动。
但韩凛似乎并没有察觉,他踩在矮凳上踮起脚,将那个红色福袋尽可能地挂到最高处。
枝头一阵晃动,伴着幽香落下的是花瓣,更是少女暗许的芳心。韩凛跳下矮凳拍了拍手,笑问:“小姐怎会在这时挂福袋,真是好生别致。”
“每逢新年的初一到十五,小女都会在院里挂福袋。一天一个,一共十五个,愿天下太平、父亲康健,当然还有为我自己……”陈子舟娓娓道来,呵气如兰,“只是从前,都是在山中的小院里挂,今年是在这里。”
说到此处,陈子舟又向韩凛深施一礼,“小女谢陛下给父亲机会,让他得以一展平生抱负,为家国天下更为黎民苍生。”
韩凛不想看上去如此娇柔的女孩竟能说出这番话,心下起了些敬意。
想着,不愧为陈大人的女儿,真是自有番气度风骨,随即开口问道:“恕我冒昧,敢问小姐芳名?”
“陈子舟。”女孩的声音从刚刚说起父亲起,就平和了许多,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客气又有些疏远。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韩凛低吟了两句,就听孙著来回,说陈大人已回到府上。他便顾不得多言,匆匆告别了女孩就赶紧往正堂而去。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在韩凛身后,陈子舟小声接下了后面两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一片炽烈凄楚。
为什么,偏偏要在快要忘记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为什么,自己在那个福袋写的偏偏是“愿求有情郎,画眉试新妆”?
这些陈子舟都没有答案,她只知道自己如同话本故事里的女子们一样,陷进了那个漩涡,再也出不来了。
遣去了身边人后,陈子舟落寞地走回了房间,在心里勾勒着韩凛的一颦一笑。
回想起在华英山上初见时的样子,她笑了,笑得那么无力又那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