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知道自己又要听一段往事,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沧桑且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不停从奇轩冥那头蓬乱的头发之下传出,口中喷吐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雾化,隐隐有与那头白发融为一体之势。
他的思绪也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的某日,那时还是神璇王朝当朝,林天原本乃是璇奇太子的伴读书童,后谋得了一官半职,只可惜官职并不大。
喜好下棋对弈的林天偶然间被回京述职的郡太守奇轩破相中,于是私下里请林天到家中教自己的两个孩子下棋。
只可惜奇轩炆并不好下棋,整日游手好闲玩耍,妥妥的富家公子哥模样,唯有奇轩冥对下棋一事颇感兴趣,于是便于某日同林天于府中亭下饮茶对弈。
走出第一步棋时尚一切如常,从第二步开始,奇轩冥便感觉很不对劲,他知道林天既然能被自己父亲看中,必然是个下棋高手,哪知林天竟然将棋子下在了格子里,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看到的角度问题,也就没过多在意。
然而谁料之后几步林天竟然一下子将两颗棋子同时摆到棋枰之上,奇轩冥登时大怒不爽,拂袖起身指着棋枰吹着鼻子说:“天兄,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啊,哪儿有你这样下棋的?”
林天却不慌不忙抚膝说道:“若是按棋局原本的规则来下棋,那会很没意思,必然会导致一步错步步错的局面,那样一来,如果到最后输了棋局,说明早在开始的第一步便已出错,那么第二步、第三步以及之后的每一步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奇轩冥面有不悦反驳说:“这棋局的规则本就如此,若不按棋局的规则走棋,那下棋又有什么意义?”
林天点头举杯虚抿一口,思索片刻后说:“如果能不出现一步错步步错的局面,做到在之后的每一步棋中都有挽回的可能,那下棋就很有意义!”
奇轩冥见他神色淡然,知道自己已经失态,于是极力平复心情后坐了下来,语气稍缓说:“可是如果只下第一步便觉得错从而不继续下下去,你如何知道之后的那步棋没有挽回的可能?”
林天面色依旧淡然,轻吐掉嘴唇上的茶叶,然后说:“公子此言差矣,凡下棋者,在手中棋子落下之前便可分析将落之处是否可行,倘若知道不可行,那又何必落子?不落子,自然没有所谓的第二步,甚至第三步以及之后的每一步!”
奇轩冥皱眉有些不解地说:“倘若不落子,那不就说明已经输了棋局吗?”在他看来,就是林天不肯认输而编造出来的说辞,于是心中有些恼怒。
然而林天却是摇头问:“那公子可曾听说过只下了一步棋便主动认输的人物?承蒙奇轩大人厚爱,我今日才有机会坐于这亭中与公子对弈,我又如何能做第一个只下了一步棋便认输的人?那岂不是显得太对不起奇轩大人了吗?”
奇轩冥想到自己严厉的父亲,知道面前这人是父亲请来教自己下棋的,所以并没有将怒火放大,只是因此事的发生心中便怀有了芥蒂。
他看着因林天的无赖举动而变得极为复杂的棋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想不通林天到底是在按照哪套规则走棋,所以一时间也做不出对策,想着先前林天说的话,于是问:“不落子便要认输,不认输便要继续下下去,但若是视规则如无物,那就算最终赢了棋局又有何意义?”
“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赢得棋局!”
林天看着手中茶杯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出现得很突兀,因为话中提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于人活着的意义的问题。
奇轩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当再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眉头深锁,久久不言语,他不知道林天为何会突然扯到人生上来,他对这种哲学问题本就不怎么感冒。
林天继续说:“人生如棋,却又不完全如棋,赢了棋局没有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唯有赢了人生才是最终的目标,只有赢了人生这盘棋,人活着才有意义!”他顿了顿继续说:“倘若只是拘泥于棋局的规则,又如何能够看见棋局之外人生的丰富?”
奇轩冥有些不耐烦地说:“可这只是一盘棋,有必要说得那么严重吗?”
林天轻抿茶水,摇头说:“我既然被奇轩大人看中,并且坐在这里以老师的身份教授公子棋艺,那自然希望公子能够做到一叶知秋,而不是一叶障目!”
林天语罢却见奇轩冥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所言,不由心中叹息暗暗摇头,想了想后点头微笑说:“既然公子想要下完一盘棋,那我便陪公子了,我们重新摆一盘!”
奇轩冥闻言登时欣喜,瞬间将前一刻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兴奋说道:“好好,天兄,这次可得按照棋局规则来哦,否则有你好受的!”
林天笑了笑点头答应,于是两人收棋再摆,一颗颗棋子落下,林天始终神色淡漠如初,面上隐隐带着笑意,不时抬头称赞一下奇轩冥,奇轩冥也不由大感高兴。
却是在最后一步,林天不慎走错了一步棋,使得整盘棋尽数输了,立时面改忧色。奇轩冥也觉这棋局赢得甚是不易,是以极为沾沾自喜。
其后,林天找到奇轩破请辞言及:“公子棋艺已不下于我,我也再无什么可以教授的了!”于是就此出门离去。
旁人却不知,那是林天人生中最后一次按原有规则走的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