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牍皱眉:“那这衣裳……”
谢执自然而然接道,“少爷说府中家风勤俭,不许铺张,是以便拿了自己从前的旧衣来,命我不必再裁新的了。”
顿了顿,又像是有些含羞一般,低声补了一句,“少爷说……如此这般,晨起时就不会再穿错衣裳了。”
周牍十分罕见地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原当自家儿子是个读书读迂了的,如今瞧来,花样倒也不少。
谢执有些怯懦地抬了抬眼,又迅速垂下头去,“若老爷不喜,回去我同少爷说了,换下来就是。”
“罢了,”周牍不耐听这个,有些头疼摆了摆手,“衣裳而已,犯不着折腾。”
谢执细细弱弱地应了句“是”,复又垂下眼去。
周牍斜着眉,一双眼将谢执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面色沉沉,嘴角抿出几丝阴沉的笑纹,
“从前没细看,”
“倒真是个美人儿。”
“怪不得能将周潋迷得神魂颠倒,一颗心全扑到你身上去。”
”想来当日水榭之中,你假称风寒,不肯取面纱,也不肯拜谢,那时就已怀了这明珠暗投的心思罢。”
“老爷言重,谢执不敢当。”谢执垂首,低低道,“少爷宅心仁厚,先前不过是瞧着谢执病弱,心生怜悯之意,不忍谢执在园中受苦,这才略照拂一二。”
“少爷同谢执君子之交,从未有逾矩之事,还望老爷明察。”
“你倒是肯为他着想,”周牍嗤笑一声,“不急着替自己开脱,反倒顾着替他辩解。”
“方才不是还说,晨起之时一道穿衣裳么?怎么这会儿就无逾矩之事了?”
谢执肩头微颤,抿了抿唇,似是无话可辩,低声道,“是谢执失言了。”
周牍瞧见他这幅娇怯怯的模样,冷哼一声,“我周府园子里落了这么一对儿苦命鸳鸯,我竟到今日才知晓,当真是耽搁了。”
“君子之交——穿上这一身儒衫,就当真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上得了台面?”
“谢执不敢。”
“不敢?”周牍冷笑道,“园子里头闹得天翻地覆,周潋连我这个父亲都不顾了,日日往寒汀阁跑,我瞧你倒是敢得很。”
谢执声音微颤,“蒙少爷厚爱,谢执心中惶恐,夜不安枕,并不敢借此生事。”
“你最好是。”周牍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周潋现下喜欢你,不过是拿你当个玩意儿捧着宠着,乐意花心思。”
“可你也该清楚,别做那些飞上枝头的梦。”
“他自己如今都还未执掌一方门户,靠他老子养着,又能分出多少余力在你身上?”
“你不妨猜猜,若今日我将你二人之事扔去他跟前叫他选,他是会为了你舍了现下的少爷身份,还是乖乖来我跟前求饶?”
“谢执心中已有定论,自不必猜。”
谢执似是明白在周牍面前再无余地,面上恢复了几分平静,认命一般地道,“谢执一介残躯,自不敢有心比天高之意。”
“更不敢凭借少爷垂青,就生出非分之想来。”
“周府高门大户,岂是谢执得以攀附得上的。”
他能说出这番话,却是周牍不曾预料到的。
如此也好,倒用不着人来点醒了。
周牍随手将茶盏扫去一边,朝椅背上微微靠着,面容隐在书架投下的大片阴影之中,瞧不清楚神色,语意不明,“你倒识趣。”
谢执垂眼,声音平淡,“谢执生于烟花之地,若不将路看得清些,也活不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