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洛的胃病大概是半年前得的,生活作息混乱,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一些毛病就钻着空子来了。胃病于是钻了这第一个空子。
喝完水后他坐在沙发上待了半个钟,想去接着睡觉,又很怕再梦见那场婚礼。那分明是场凌迟,撒下来的花瓣像剜在他身上的刑具。
范洛反复地去看母亲发来的消息,有时希望母亲多回复他两条,似乎是奢望。母亲还在想着阿沙,每天用眼泪来清洗发尾和毛孔。
眼前空洞的黑在放大,仿佛要把玻璃外的云也一点点摧毁。范洛闭了闭眼,再次打开手机,在信息草稿箱里写:“迫不及待想等下辈子快点来,当个正常人,找一份正经工作,谈正常的恋爱。下辈子我一定会活得比这辈子好,很穷也没关系,没有去过加州也没关系。”
光标在逗号后面闪了许久,范洛补充写下:“没有认识高沉也没关系。”
两分钟后,他又把这句话逐字删掉。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没用。即便会被彻底忘记,即便会目睹这个人结婚,幸福,他还是会想认识高沉。
他的人生不可以不认识高沉。不管这个人会给他带来痛苦还是快乐,就算在梦里,刑具都落在他身上,让他重来一千次,他也要在当年第一千次向高沉递出那张纸条。
胃又开始发作了,夺走呼吸般地发作,范洛想抓住最后一丝能够喘息的机会。
他感觉额头汗涔涔,看着天花板出现双影的花纹。
但是。他胃缩成皱巴一团的时候这么想。但是,明明重新开始可以过得很好。
明明不认识高沉可以过得很好。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范洛在手机联系人里找到林识源,尝试着拨通这个多年没拨打过的号码。
当初他离开北京,身上没有半分钱,还是找林识源借钱买的车票。分别时林识源说,要是再来北京,一定记得找他。
下午两点在咖啡店里,范洛见到这个曾经过他的男孩。现在应该叫男人了。他不再背着双肩包,戴头戴式耳机,把头发留到脖子的长度。他已经剪去过长的头发,穿上正装,皮肤晒得稍微黑了点,一理领口,完全是成熟的大人模样。
但是来到范洛面前,坐到范洛眼前那张椅子上,这个成熟的大人仍会低下头,面庞出现孩子般的羞怯。这分羞怯被白纱窗帘筛进来的阳光抚摸,显得无限柔和。
“范洛哥,好久不见你了,没想过你真的会再来找我。”林识源连话里的文字都是开心的,瞳孔里映出范洛的整张脸。
范洛笑了笑,垂下头。说“对了”,从口袋里拿出几百块钱,递过去说:“当初向你借的钱。”
林识源没接过来,把他的手推回去:“这个有什么?不用还了。”
范洛犹豫了下把手收回来,他学不会和人迂回推让:“那,晚上请你吃饭吧。”
林识源对这个提议明显地欣喜,很快同意道:“好啊。”
服务员端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橙汁上来。范洛拿过橙汁,插上吸管,看林识源喝咖啡时眉头拧成了小小一团。
“很苦吗?”范洛问。
林识源仿佛装大人失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纸巾擦擦嘴说:“没想过美式会这么苦,以前喝的是甜的。”他往咖啡里大勺大勺地加糖和奶精。
范洛将自己的橙汁推过去:“我的橙汁给你吧。”没等林识源婉拒,就将林识源那杯苦咖啡拉过来。
穿正装的人咬吸管喝起了橙汁,在这场默默无声的交流中酝酿了好久说:“最近有几部电影不错,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范洛嘴角翘着笑意:“好。”
林识源喝了一半的橙汁,半晌后又问:“或者你看完电影要不要去唱歌?”
“很久没唱过歌了。”
“那看完电影再说吧,我们下午先去四处逛逛。”
范洛依然笑,依然笑着应好。
在公园里抽烟时,林识源呛得直弯腰咳嗽,他发现今天这身正装穿得似乎很不合适。
范洛手指夹掉他嘴里的烟,连连发笑:“还是不要抽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林识源咳得眼圈发红,直起身子后抿抿唇,“那你也别抽了吧。”
范洛半犹豫了两分钟,听他话拿下嘴里的烟:“行,我也不抽了。”
林识源看他将两根烟一起丢进垃圾桶里,双手扶在围栏上,头像后仰,拉伸了一下肩膀。而后手肘撑在扶栏上,眺望湖水对岸那排排高大的杉树。那就像一座座绿色的尖头小城堡,城堡里住着与世隔绝的莴苣姑娘。
天空洒下淡蓝色的光影,覆在范洛脸侧,攀摸他柔美的下颔线,他粉色的嘴唇一瞬失去颜色一般,又在低下头后的光线中逐渐回转过来。
“范洛哥,你是不是喜欢男人?”林识源问完范洛这句话,内心猛地打了两个颤。后知后觉意识到,也许在范洛心里他们尚未熟悉到可以问性取向的地步,于是迟到地后悔了。
静谧的空气果然在两个人之间飘荡,范洛目光直定地望前方,似乎在仔细观察那些绿色尖头城堡的差别。它们的影子倒在水里面,又全部被水鸟打散,混搅成稀烂的一团。
“我以前喜欢过女人。”范洛回答完才想起来,他以前也是喜欢女人的。可能记忆太过久远,他竟然忘记上一次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什么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