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玩游戏。酒瓶子转到谁,谁就得对转酒瓶的那个人说反话。
柳佳从小到大是个循规蹈矩的女性,按俗话来说叫做“乖乖女”。第一次来酒吧,第一次和大家喝酒,第一次玩游戏,所以她做什么都很局促。局促地靠在高沉身上,局促地拿起酒瓶,在桌面上转。
最终酒瓶的口子,对准了范洛。
旁边的朋友认为范洛太安静,讲话也是柔柔和和的,怕他不懂得游戏规矩,玩起来会没意思。于是都提醒他:“要说反话,一定要说反话哦。”
范洛的脸被酒精浸成了红色,在包厢的蓝色灯光中,恰如一个害羞的少年。
范洛酝酿着,慢吞吞地说:“柳佳小姐,一头像海藻一样乱七八糟的头发。”
大家发笑,说:“范先生,你也太温柔了吧?”
范洛的喉咙被蓝莓茶泡出朦胧的醉醺,声音好像埋入大海:“但是尽管柳佳小姐的头发乱七八糟,也是会认识她生命中最想……不对,不对,是最不想认识的人。”
大家接着笑,眼神都向高沉瞟去。只要一群人中有一对新鲜的情侣,那群人就会习惯性地调侃这对情侣,促成情侣的恩爱。他们认为范洛也是和他们“一伙”的。
“那个人,那个人虽然很喜欢捉弄一个孩子,但却很疼他,只会疼他一个人。他们一直在一起。本来以为,会一直这么在一起的。”范洛把酒杯放在桌上,他没有在看任何人,甚至也没去看柳佳。他自然是不愿意跟这群人一伙。故事里的主人翁,和那从空酒瓶里滴落出来的腥臭酒水一样,一直在往下落。心在往下落,表情在往下落,什么都在往下落似的。
“可是有一天,两个人走散。而柳佳小姐就突然出现。柳佳小姐虽然什么也不知道,却好像强盗,把这些全部抢走。”范洛那双迷茫着的眼睛,渐渐地又回到柳佳身上,里面含蓄的客气,被蓝色转红的灯光,带出了深刻的敌意,“所以,柳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成为强盗,正坐享着抢来的幸福。而柳小姐真正幸福的是,即使这一切是抢来的,也会有那么多人祝福她。被抢走的那个人,那个人什么也不记得,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爱着柳佳,爱着这个女人。可是活在回忆里的人算什么……在这一切,在这一切里面他算什么……”
柳佳脸上温浅的笑容,被突兀的愕然成片扫过。一个生活风平浪静,活得细水长流,幸福的女人,很突然的被她以礼相待的,丈夫的朋友,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被吓到一样,小巧的脸惊惊呆呆。无所适从的难堪在她脸上绽开来。
大家的笑声,也都随着这变味的“反话”,停滞在尴尬的氛围中。
张溯忙出来圆场,拉着范洛说:“他发酒疯了,不要理他。范洛,玩游戏呢,你这么认真干嘛?”
顾来也赶忙出来说:“他以前就这样,喝醉了就胡闹,不知道分寸了。”
高沉只是静静看着范洛。他看范洛的眼神,没有一个人能读得懂。
范洛苦涩的那抹笑,藏在了灯光暗下时,等蓝色灯光再度转到他脸上,他已经恢复善意的模样:“嫂子,我刚刚说过头了,你别放在心上。”
柳佳怔了很久说:“怎么,怎么会。这是游戏而已。”
高沉站起来,走到范洛面前,把范洛从座位上拉起来:“你喝醉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两个人在酒吧门口等的士,沉着脸,谁都不同谁说话。范洛感觉到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比吵架还来得恶劣。
来了一辆的士,高沉上去拦下,打开后车门,要扶范洛上车。
范洛把胳膊往回缩,突然又说:“我不想上去。”
“你又在闹什么?”
“什么闹什么?”
“你……”高沉叹气着揉起头发,把后车门用力地关上。
“范洛,你到底还想闹什么。”他看着范洛说。维持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虚假的陌生,以及虚假的熟悉,犹如被扫到了一旁,露出本来该有的面貌。
你不是应该忘记我了吗?为什么还会向我问出这样的问题?范洛他抓着自己的胳膊在想。
“以前的事我忘记了很多。”高沉犹如读懂了他心里所想,说,“但是一些事情顾来有跟我提起。包括以前和你的那些。
“结婚之前,我认为我该向未来的妻子坦白,就向她说了顾来说的那些事。然后我她告诉我,原来她大学和我表白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过。她看过照片,知道那个人是你。”所以范洛那些话,她不会当作玩笑。她会当作那是范洛大庭广众之下,刺向她的恨意的刀。
范洛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这个感觉,他难以说清楚。是不能再用“痛苦”来形容的感觉。因此他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轻轻的一笑:“即使这样她还愿意嫁给你。女人的爱真卑微,明知道你以前和其他女人上过床,也知道你和男人有过,还能接受你。是我的话,一定吐到反胃。她怎么就这么爱你,还巴巴要嫁给你?”他笑着笑着,嘲笑起柳佳的愚蠢。以往的友善都在他身上崩塌了似的。
高沉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说着这话,心头却有些闷:“范洛,我们以前过的日子都是折磨。我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坚持得下去。但是现在,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也不想折磨你。我们放过彼此,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