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一侧,将目光落在了那落盖的棺椁上,漆黑的棺材里,正躺着死了五日的谢文舜,而秦缨说一个死人在诉说冤屈,莫名听得众人背脊发凉。
秦缨语声沉若千钧,“当夜他口吐黑血,虽引得我们注意,但我们不曾勘破他吐血的缘故,到了第三夜,他口中再次流血,也未令我们破解谜底,直到前两日,我在查谢大小姐院子被人放火之时,指腹被竹刺刺伤。”
“当时那尖刺被我拔出,却留了一截在指腹中,起初并无痛感,但我后来做什么都要用手,硬是将那尖刺挤压进了肉里,到了晚上,指腹疼痛不堪,还溢出个血点,后来,是嬷嬷找了针才帮我剔除——”
秦缨说的情形再日常不过,但与谢文舜之死有何干系,众人却还未听懂,这时秦缨语声一厉,“与竹刺刺入指腹一样,谢文舜吐血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肚腹之中也有一枚尖刺,那尖刺起初并不厉害,可他死后,你们要给他更衣装殓,将他抬来动去,于是那尖刺刺入他食道喉管,刺破他脏腑,令腑内出血,这才令他死亡不到十二个时辰,唇角便有黑血溢出,这并非因为尸体腐败而生,而是因内创出血。”
一股子凉意爬上了众人背脊,连谢星阑也眼瞳一颤,“所以,你来时才说证据在谢文舜肚腑之中,那是何物?”
秦缨语声一定,“是玉碎。”
谢星阑仍是不解,“玉碎?”
秦缨目光扫向棺椁,“谢文舜的确是病发而亡,但有人夺走他救命之药,那夺走他手中之药的,便是杀人凶手,而那玉碎本是留在现场的铁证,却无端消失了。”
秦缨微微眯眸,“我思前想后,都想不通这其中缘故,谢文舜身上并无外伤,连淤青擦伤都极少,不像是凶手强迫他吞下证据,唯一的解释,便是他自己将那证物吞了下去,因为他就算自己死了,也得护住那凶手,那人不仅是他至亲血脉,还是整个谢府的希望,若那人毁了,他不仅失去至亲,整个谢府都重振无望!”
道出死者此念,秦缨深深一叹,又肃然道:“这天下间,能让他如此宽容回护的,除了独子谢正襄之外,那便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长孙,一个是他的次孙,而他的次孙年仅五岁,自不可能杀人,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秦缨语声骤寒,“谢星麒,你可承认?”
午时已至,秋阳炽热,但这十多丈见方的灵院内,谢氏宗亲与宾客们都不寒而栗,众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星麒,皆是惊疑万分。
谢正襄再次愣住,“你说麒儿?这怎么可能!”
林氏呆了呆,忙出声道:“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岳齐声
本八风不动站着,听闻此言,波澜不兴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缝,他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想说些什么,却又立刻抿紧了唇角。
谢星阑剑眉微蹙,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后,忽然对谢咏招了招手,待谢咏走至跟前,只见他侧头吩咐了两句,谢咏立刻转身出了院门。
而这时,面无血色的谢星麒也回过了神,他咬牙道:“我不知县主在说什么,祖父平日里那般疼我,我怎会害死祖父?”
秦缨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你的麒麟佩何在?”
谢星麒骤听此言,紧皱的眉峰微松,抬手便将丧服袍摆掀了起来,只见丧服之下,一块上好羊脂玉雕刻的麒麟纹玉佩正以一根碧色丝绦挂在他腰间,被秋阳一照,莹光流转,他下颌微抬,“玉佩一直挂在我身上,县主要诬赖我也寻个更好的由头!”
见谢星麒有恃无恐,谢正襄也腰杆一硬,可他还未说话,秦缨先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天衣无缝之事,我已问了留守在你祖父院中的小厮,你祖父过世后的两日,你进过他房中不下十次,次次都以祭拜追思为由,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为了找玉碎而去,而你此前那块玉佩所用丝绦正是靛蓝色,当日玉佩碎后,你扯开丝绦络子做机关落了门闩,却不想打络子的丝绦太过纤柔,被门闩上的木刺勾出丝缕留下了证据!”
秦缨说得详细,谢星麒神情却更是笃定,“我实在不懂县主为何认定了是我,这玉佩我平日从不离身,前几日因服丧不许戴饰物才将其取下,后来父亲说,此物乃祖父钦赐,出殡这日我们若贴身戴着,能对九泉之下的祖父多些安慰,也是在前日,我发觉旧的络子沾了污物,这才换了这条新的,县主以此诬赖我,真当大家是傻子吗?”
谢星麒掷地有声,谢正襄扫了眼他的玉佩,恼怒道:“县主难道看不清楚吗?玉佩好好地挂在麒儿身上,你凭何说他的玉佩碎了?只凭你臆测不成?”
秦缨面色冷沉,只幽幽地看着谢星麒。
见她并未反驳,围看的众人也犹疑起来,谢星麒则更是气定神闲,忽然,秦缨重重地叹了口气,“谢星麒,你小小年纪便中举,实在是聪明过人,你生得仪表堂堂,此刻当着这样多人,面对我的指证,毫无心虚愧疚之色,足见你心志不凡,可你要知道,若你这样一个人当着众人说了谎,那你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令人相信。”
谢星麒下颌微抬,“因我行得
端做得正,所以我不怕县主指证,灵椁当前,祖父也还躺在棺材之中,我自小敬仰祖父,怎敢对他的英灵说一句假话?”
谢星麒挺胸抬头,字字铮然,谢正襄亦道:“麒儿自小便被秀萍教养的极好,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仅谢正襄信谢星麒,便是围看的众人都被他正义凛然的模样打动,但李芳蕤实在忍不住,此时极大声地嗤笑了一声,而这时,秦缨也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来,她高声道:“来人,把卢师傅请进来——”
秦缨一错不错地盯着谢星麒,果然见他面色猛然变了,他震惊地看向院门口,在看到卢师傅真被带了过来时,直挺的背脊陡然坍塌下来。
谢正襄也微讶:“卢师傅,你怎么来了——”
卢师傅畏缩着肩背进门,刚走到院中,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早间被请入府中查问时,他还不知内情,可适才,他已被带到院外听了许久,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卷进了主家的命案之中。
卢师傅先对谢正襄磕了个头,又惶恐道:“老爷,小人对您不住,四日前,公子让小人进府雕刻玉佩之时,他只说不小心摔了玉佩不敢让您知道,可小人没想到此事与老太爷之死有关,此事事关重大,小人实在不敢隐瞒,公子现在戴的玉佩是假的,他刚才在说谎,这玉佩,是小人从库房取了一块羊脂玉重新雕刻的,因只有四日功夫,雕刻的颇为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