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池的宫宴并无侍从跟随,谢星阑独自往梅林方向慢行,没多时,遇见一行御林军,他招了招手,待御林军近前,问道:“可见一年轻褐袍将军?”
这御林军侍卫想了想,指着东侧道:“属下若是没记错,应是往那边去了——”
谢星阑点头往东行,不过走了百步,便见一雪堆旁站了七八人,赵望舒和崔慕之皆在列,而人群正中的,便是适才箭术奇绝的肖琦,他正以雪堆做沙盘,语声激昂道:“当日那北狄两千人马,从幽州城外八十里的长沟原一路杀下来,我们的人就埋伏在北面的山岭上,前有三百多人佯败诱敌……”
旁人踏雪寻梅,肖琦却给赵望舒复盘起了北府军大胜北狄之战,一时吸引来了不少神策军与龙武军的军将,看着肖琦如此意气风发,谢星阑心弦一松。
谢星阑返身折回,又问先前那队御林军,“南诏两位殿下去了何处?”
御林军武卫指了指梅林以西,“一盏茶的功夫之前,属下看到南诏两位皇子往那个方向去了,至于有没有出来,属下们适才巡逻去了东面,并不确定。”
谢星阑点了点头,不打算深究,这时另一人道:“应该没出来,云阳县主她们更先进去,也还未出来……”
谢星阑听得此言,准备折回湖边的脚步停了下来。
……
梅林繁花似锦,李芳蕤兴致盎然,快步入林道:“好漂亮的梅花,这些匠人真是用了心思,我去折几支送给我母亲——”
未央池乃是新园,但期间梅树株株碗口粗细,枝节纵横,或如蟠螭,或如僵蚓,葩吐胭脂,香欺兰蕙,也叫秦缨看得心境一松。
秦缨跟着李芳蕤踏着厚雪入梅林,看她仔细挑选,便见梅梢枝头,或孤绝如笔,或簇拥如林,越选越叫人目不暇接。
李芳蕤喜道:“你等我,我去东边折几支来!”
秦缨应是,便见李芳蕤披着银红斗篷,眨眼间便走远了,秦缨并无折梅之意,只转身赏起花来,忽然,她目光一凝,只见不远处昏黑的小径上,一道身影极快地走入了假山之后,瞧那身形轮廓,分明像是蒙礼。
西北方向假山次第,更坐落着几处檐角高飞的八角楼台,如今人人都在寻梅,无论是蒙礼还是施罗,都无理由远离人群,那也并非回潇湘馆的方向,秦缨眉头皱紧,回望李芳蕤离开的方向,却哪里看得到她的影子?
秦缨定了定神,自己抬步跟了上去。
假山后悄无声息,蒙礼显然已经走远,她缓步绕过去,眼前骤然一暗,此处已快出梅林,因此宫侍并未点灯,待适应了昏黑,便见不远处是两座八角小楼,中间以一片蜿蜒在假山丛中的回环曲径相连,假山南侧是绿竹幽幽,北面则是一片荷花汀,如今深冬时节,积雪层叠,借着昏弱天光,秦缨只在近前雪地
上看到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脚印杂乱,却是有去无回,显然除了蒙礼,还有旁人往那个方向去。
秦缨愈发肯定有古怪。
她提起裙裾缓步往前,簌簌的寒风中,轻微的踩雪声听的人心惊肉跳,经过一片竹丛,离那八角楼台越来越近,秦缨不敢走宽敞之地,只借着山石遮掩往西侧的亭台靠近,某一刻,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女子啼哭之声。
秦缨心头一跳,不敢再往前去。
“是我自愿留在大周……
”
“……怎是为了你?”
“早晚要嫁人,我自然宁愿嫁来此地……”
女子话语夹杂着哭腔,另一道声音却低的叫人听不真切,秦缨心底一凉,竟是阿依月在哭!想到适才看到的背影,秦缨不敢置信,阿依月竟与蒙礼生有私情?
既早有私情,又怎让阿依月远嫁京城?
秦缨心底五味陈杂,正在此时,身后却响起了轻微的碎雪声,秦缨一惊,瞬时警铃大作,她猛地转身,本做好了被抓现行的准备,可刚看到来人轮廓,她高悬在嗓子眼的心便落在了地上,昏暗中看不清来人眉眼,但她一瞬认出是谢星阑。
谢星阑望着猫在此的秦缨,自是满心疑问,他欲言又止一瞬,而对面的秦缨见他唇角动了,只以为他真要开口,她一时顾不上许多,两步扑了上来,“嘘——”
秦缨一把抓住谢星阑便走,刚走出两丈,却听见假山外的花林中,响起了萧湄与人说话的声音,秦缨脚步顿住,自不能叫人看到她和谢星阑从此处出去,她有些着急,目光四扫一瞬,拉着谢星阑往假山阴影处躲去。
这处假山群奇峰嶙峋,错落有致,正有多处藏人之地,但秦缨看不清地形,误打误撞入了一处极狭窄的犄角,她不由分说将谢星阑推入其中,自己也紧贴石壁躲进去,待确认二人藏了个的妥当,才终于长呼出口气。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谢星阑未出声任她处置,目光却似实质一般望着她,秦缨知道他必定满头雾水,先侧耳听了听外头动静,才低声道:“阿依月和蒙礼在此私会,她二人竟早有私情——”
谢星阑来得晚,只听到阿依月最后一句,此刻秦缨一语,他便算明白了因果,见他未应声,秦缨只当他不懂,又靠近些道:“适才我见蒙礼一人往此处来,只以为有何阴谋,却未想到听见了阿依月的哭诉,听她之意,是她与蒙礼难成正果,于是她伤心之下,干脆选择远嫁,留在大周,与他再不相见。”
说完此事,秦缨才问:“你怎在此?”
谢星阑目光深深,“适才入林赏梅,见你独自一人越走越远,便不放心跟了过来。”
自从回京那夜宫宴,二人还未打过照面,更别说这般近在咫尺说话,秦缨撇了撇嘴,只转身探听外头动静,此地离先前那处远了几步,连阿依月的哭声都听不见,反倒梅林之中,间或传来几声娇笑,萧湄几人似无离开的打算。
秦缨无奈叹气,背对着谢星阑道:“你可知别的路?”
未央池四通八达,自然不止东西两侧可走,若从这假山群穿过,再沿着覆雪的荷花汀往北,便可绕回梅林,但如今未掌灯,秦缨自己实在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