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辰时刚过,秦缨便与秦璋一同乘着马车出了门,二人身后跟着三十来人的车马队伍,一路南行,出了京城,直往东面的棋山秦氏陵园而去。
连日大雪,京城外亦是一片银装素裹,马车里放着炭盆,秦缨手中亦抱着小巧暖炉,虽不觉寒冻,但因积雪颇厚,脚程比预计的慢了些许。
秦璋掀帘朝外看,“你母亲过世那年,也是这样的冬景,丰州在京城以北千里之处,比京城落雪更早,你母亲没见过那样的大雪,弥留
之际也不许我关窗。”
忆起从前,秦璋语声中仍带凄然,秦缨不知如何安慰,只专心地听,没多时,秦璋转身望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眉眼,看到了当年鲜妍貌美的李瑶,“今日你母亲知道你写了不少祭文与祈福经文给她,必定高兴。”
秦缨本想让秦璋多说些义川公主的旧事,可见他眉眼哀沉,也不忍多问,“爹爹放心,以后每年忌日,女儿都如今年一般与父亲一同准备。”
秦璋握住秦缨的手,欣慰地应好。
在路上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到了秦氏祖陵,刚到陵园门口,便看到一行道士站在此,秦璋修道,今日请了城外青云观的道长为亡妻做法事。
秦缨跟在秦璋身后,沿着记忆中的小道找到了义川公主的陵寝,义川公主身份尊贵,又是秦璋挚爱,陵墓修葺的精美奢华,若是春夏,还可见奇花幽树环绕,如今凛冬,近前的松柏花木皆是一片冰莹玉挂,白玉石隆起的坟茔,亦是雪色皓白。
侍从们摆好祭台与祭品,秦璋又亲自点上香烛,唤秦缨拜过后,先令道长做法事。
这法事一起便是两个时辰,道长们唱念做打,明黄符文飘飞,肃穆的经文声中,寂静的陵园愈显凄怆,秦缨侍立在侧,丝毫不敢轻慢。
待道长们做完法事告辞,秦璋才带着秦缨跪在了李瑶坟前,父女二人将连日写就得祭文与祈福经文焚烧,秦璋又挥退仆从,低声诉情。
“阿瑶,今岁是你离开的第十七年。”
“不知你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我给你诵的经文,你都听到了吗?侯府一花一木都未变,我亦每日都在惦念你,总在想,你若是还在我身边,那又是何种光景……”
秦缨本只觉哀戚,但听着秦璋所言,眼眶却蓦地红了,鼻尖也阵阵发酸。
“我记着你的话,好好爱护缨缨长大,她从前被我宠坏了,但今岁的长进,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你可怜她辛苦?我也不舍得,但只要她高兴,我便什么都能为她做……”
秦缨再也忍不住,眨眼间脸颊便湿了一片,秦璋抚了抚她发顶,又将今岁府内事,絮絮叨叨讲来,一直等烧完祭文,秦璋才道:“给你母亲磕头,去马车上暖着,我再与你母亲说会儿话。”
秦缨应了,郑重磕三个头,又一步几回眸地出了陵园。
回到马车上,白鸳安慰秦缨,“县主别伤心,公主殿下有侯爷这样的夫君,有您这样的女儿,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
秦缨抹了把眼角,从未如此真切地觉得自己属于这个世道,她掀帘望着陵园小道,足足两炷香的时辰之后,才看到秦广扶着一脸沉重的秦璋走了出来。
秦缨忙跳下马车迎上去,“爹爹——”
被秦缨扶住,秦璋苦笑了一声,“爹爹老了。”
祭奠亡妻,为夫君者,并非一定要行跪礼,但秦璋却格外虔诚,秦缨心底动容,“爹爹老当益壮,只是今日太冷了,爹爹当心受冻。”
上了马车,秦璋缓缓吁出口气,看着秦缨虽觉欣慰,可眼底深处,却拢着一抹化不开的阴云,想沉浸在哀思中难以自拔,看得秦缨愈是心酸。
马车归程,秦璋比来时更沉默,行至半途,秦璋道:“以你母亲名义设的粥棚今日开张了,你可想去看看?”
秦缨连忙应好,秦璋一声令下,其他仆从先行回城,他们带着几个护卫往城南行。
雪覆四野,临川侯府的粥棚就设在西南城墙外,秦缨一行到时,便见粥棚之前已排起了长龙,衣衫褴褛的妇孺老少捧着粗瓷碗,正等着棚子里的一口热粥。
听闻家主来了,开设粥棚的管事上前应话,“有从西北来的流民,没有正经营生,便靠着乞讨过活,咱们府上的粥棚算是解了他们燃眉之急,还有附近村里的穷户,没有
足够的米粮过冬,便也来讨粥吃,我们的粥棚每日可供三百人的份量,今日还可支撑,明日消息传开来的人多了,怕是不够,不过早上咱们开了棚后,又有几家也在旁边搭棚子。”
管事看向秦缨,“有陆太医家、定北侯府家,还有谢将军府。”
秦缨有些意外,“他们也来了。”
管事笑道:“往年城中富贵人家也常施粥的,今年咱们起了个头罢了,眼下雪灾不轻,后面应该还要多,就是不知道会否杯水车薪,适才还有从丰州来的呢,说那边每日冻死百人,很是骇人。”
秦缨心腔窒闷,秦璋道:“明日看看情形,若是不够,便再赠百人口粮。”
管事连声应下,秦缨本想上粥棚里帮忙,可眼风一晃,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城门方向走来,秦缨上前两步,“岳灵修——”
走在队伍里的岳灵修一愣,待看到是秦缨,立时大喜,“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