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际上不太会排解自己的情绪,在她成为高井夏希之前也是如此。因为没有人倾听,也不想把这种负面的东西带给可能的善意,然后就埋藏于心底,慢慢的,发酵。
屏息凝神,心跳仿佛在空洞的躯体里不断加速,“咚咚咚”,“咚咚咚”,一个身影提起生锈的钢管,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与石子划出道道不和谐的音律。
“砰——”结结实实的一击,击中了面露歹色醉醺醺的男人。
仿佛带有生命的布料因为这一插曲不得不从男人心脏的位置缩了回去,匿藏于昏暗的灯光之下。
她背着光,气喘吁吁,迟来的恐惧在此时浮上心头。男人微弱的鼻息让她松了一口气,也仅仅是松了一口气。
阴影处,小男孩抱着小女孩,他们的眼神像狼一样锐利,带着不稳定的恐惧和不信任。
【“……他们是敌人吗?”
“那他们是好人吗?”
“都不是,那他们是什么啊?”】
警察局坏了一半屏幕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最近的肥皂剧,在一群天天毁天灭地的主角之中,古早的善良小白花女主因为太正常而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她太平凡了,甚至很卑微,在其他光鲜亮丽角色的衬托下惨不忍睹,家境贫寒,生活不如意,但也有小女孩的梦想。她人生的空间就那么狭小,像是开在夹缝尘土上的小花。
或许对生长于贫民窟的孩子来说,世界上唯一公平的就是自己有一条命,而伤害他的人也只有一条命。当他觉得他的命不值钱,敌人觉得自己的命值钱的时候,一命换一命,这笔交易,就赚了。
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作孩子,而是只有生存本能的幼兽。他们会发了疯一样攻击靠近过来的一切活物,却不知为何停止在了一个一时脑袋发热逞英雄的家伙面前。
被夏希结结实实锤了一棒的男人在经过急救诊断之后却发现真正危险的伤口是肌腱处的穿透伤,那么问题来了,哪里来的武器?
嗡嗡作响的蚊虫扑在白炽灯上,上面积满了其余同伴的尸体。
“……总之,高井小姐,您的行为实际上非常危险,我们不鼓励这样的行为。”
神经常年处于紧绷状态,白发爬满了中年警官铃木的头,横滨的警察很少遇到这种报案却没出人命的事情,或许在这里连案件也算不上。
他的表情非常诚恳,说的话也很隐晦:
“至于那两个孩子,我个人的建议是送到最近的孤儿院——虽然他们被接受的几率很小。”
刚刚在下属敲门进来送报告的时候,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放松过。铃木警长对这种情况有心无力,虽说早年间也有人调侃过他的姓氏,但假使他真的是那个铃木财团的人,倒也不必如此烦心了。
黑户,还是贫民窟的黑户,两个小拖油瓶,甚至于其中一个还被检查出了肺病,谁会接这个麻烦摊子?
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高井夏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两个小孩缩在沙发的一角,抱在一起,脸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还有些许从医生手里挣扎的痕迹。
年轻的辅警尝试接近他们,端着热牛奶的手被小男孩给狠狠地瞪了回去,尴尬地放在同样被拒绝的小毯子上。
实话实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可惜在横滨,警察的信用着实不太大。
“啊,这两个孩子……”看见她出来,辅警欣喜的表情想必是误以为夏希是他们的监护人了。
两头受伤的小兽依偎在一起,目光望向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这样一个单薄的身躯,本可以像每个路过那个巷口的路人视而不见,却二话不说抓起生锈的钢管,冲着体型比自己大一圈的施暴的男人去了。
在哥哥保护之下,小女孩看到的是臭烘烘带有酒气的躯体沉重地倒下,因为过于用力扎进她皮肤的尖刺,渗出的血水和夜风中微微颤抖的双腿。
这个年纪的小孩有些疑惑,这个人明明自己都在害怕,为什么还要站出来?
这并不符合贫民窟朴素而残忍的生存法则。
绷带缠绕着的手打了破伤风针,外围有些泛红,夏希有些笨拙地蹲下身,两双相似的黑色眼睛谨慎地盯着她,但并未像刚才一样防备。
按照刚才铃木警官的提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又要回到那种环境,但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好运么?高井夏希自己都承认这次鲁莽过了头,如果不是对方喝醉了酒平衡力不好,如果自己击中的不是背部而是太阳穴……总而言之,她现在站在这里都是侥幸。
而这样的侥幸,对这两个孩子来说,却是每时每刻的豪赌。
就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至少也不能这样坐视不管。高井夏希这样想着,可以去问凛姐,自己已经受了工藤一家太多的恩惠,但这种事情请求帮助的话……总之,先把小孩带回去,会有把他们放回原来的地方更好的解决办法。
“……今天,可以先跟我回去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而且还当着人家警察的面。
发尾黑白渐变的小男孩忍不住捂住嘴咳嗽了几声,长久以来的病体面容苍白。此时小女孩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偷偷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小男孩缓缓从角落站起来,紧紧牵着小女孩的手。
长久的沉默,沉默到夏希都想要去自首的时候,她看到小男孩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边一个,扯着夏希的袖口,踏出了警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