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给我看看。”兰重益要过真珠丢下的那几本册子,一页接一页耐心地翻着。
忙了一会儿,家僮进来禀告,伏辛到了客室,真珠在阿玉的服侍下穿好鞋,朝会客方向去。
格扇一开,伏辛闻声迎出来,君臣二人前后进了屋。室内点的灯昏昏暗暗,伏辛面容清冷,但那对红肿的眼睛十分鲜见,看样子是快马赶来的。
伏辛名义上是临江王臣,实际是晋帝的心腹,他看上去文弱风雅,却是暗中截取机密的高手,几乎无人会将他与暗卫联系起来。
伏辛开门见山道:“陛下拟下诏书,岁晏将传位太女,虽还未公布,但诸国已嗅到风声,贵嫔也暗调了军队,其中黎阳岚候麾下的三千风雨骑也待命临江。”
“父皇如何?”这是她最担忧的。
伏辛道:“太女即位后,陛下启程南下,至云州别宫休养。陛下让臣转告,清请主君不必担忧。”
…
夜空又飘起小雨,密密匝匝,檐下的一排灯笼晕染出一圈圈橘色光环,夏日落雨,窒热烧退,会有一点点凉意。
孟纠去关窗,长长的火龙猛然蹿出黑云,将夜幕狠狠地撕成了两半,随之一声惊雷劈下,轰隆隆的雷声顿时响彻四周。
看来会有一场大暴雨。
兰重益揉着额角,饮完一盏茶,发觉有些饿了,遂拿起几上的点心填腹。
雷声过后,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渐渐逼近,兰重益知道是真珠回来,仍旧埋首书中。
真珠失魂落魄地走到他身后坐下,“公子,明日一早我就回临江去。”
“这些今夜能处理完,不会耽误明日行程。”兰重益笑了笑,头也没有抬头。
半晌未闻身后有声,兰重益感到奇怪,转身看去,明亮的电火映在真珠脸上,满面的泪痕。
“出什么事了?”兰重益探过身去擦拭眼泪,“你我夫妻携手并肩,我能为你分担的必然竭尽全力。”
真珠道:“贵嫔要起兵临安。”
雨似瓢泼般地倾下,郡斋到处都充斥着雷声和雨声,暮色里,荷塘新开的子午莲沉入湖水,红艳蕉在榛树的庇护下躲过了一劫。
真珠垂下头呜咽起来,双手的手指紧紧绞着杂佩,哭着哭着,啜泣愈发宏亮,眼泪如同开闸了的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庞嫣的手段。
“君父身受桎梏,却依旧牵挂我的处境,考虑我的退路,我不想他有事。”
“我知道。”兰重益捉过她的手,“怎的也不觉得疼。”杂佩丝绳慢慢地解下,乌青散去,圆实的指头恢复血色。
真珠把额头抵在兰重益胸膛,紧紧抱着他,“太女和徐家容不下临江,贵嫔也不会束手待毙,一场恶战避无可避。太女是釜下之萁,而我是釜中之豆,我二人本是同根生的姊妹,她却为了帝位永固要谋取我的性命。公子,皇室的兄弟姊妹为何不能友好共处,为何要为权势反目成仇?”
他曾无私地助她,如今抱着这个男人,仿佛一根漂在水中的浮木,心中莫名的安定。
“公子,你帮帮我。”
兰重益轻抚着她的发,目光幽深,“不仅仅是皇室才存在子嗣相残之事,平民百姓何尝不是。”
他年少时也厌憎权势的争斗,惧怕蹚朝堂的浑水,然而双亲的倒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无法避免的事,只能坦然面对。
“没有权势就会任人宰割,但是真珠,拥有权势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利用权势救人。”
真珠恐惧地颤了颤,如果庞嫣成功攻入临安,是不是一切都会重演。
“我不要被她胁迫,我不要再为傀儡。”她摇着头。
兰重益抚着她肩,“王师也多次劝导你,你在朝中根基尚浅,与贵嫔分庭抗礼还是太鲁莽轻率。”
真珠掐着他的手臂,“我知道。”
兰重益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你信不信我?”
真珠目光灼灼,“我信你,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回宫去,当面问清楚。”
“目前情形不明,不可贸然行事。”兰重益揽她在怀中,亲了亲额头,“你先歇息,我去与伏辛商议对策。”
兰重益处理好公文,就去客室见伏辛议事,在他离开后,阿玉服侍她喝药时,真珠把连夜回京的计划都在脑中盘算好。
阿玉和侍女退到室外后,她穿戴便衣丝屐,藏好王印,翻窗出去,唤密卫偷出坐骑,冒着倾盆大雨,躲着惊雷闪电,按夜回了临江。
阿玉发现真珠不见时,已到了一更,登时睡意全无,跑去客室向兰重益呈报。
郡守过来的路上还在穿戴中,因为过于仓促,撑伞的家僮脚步未能及时跟上,浇了他一身的雨水,他却浑然不觉。